无独有偶,就在朱厚?为明军军粮愁的同时,鞑靼军营之中也为此陷入了恐慌之中。
诚如严嵩所言,大明富有四海,历来京师所需粮食都是由江南财赋重地供给。自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起,每年江南诸省的粮米科税都是分春秋两季解送京师,只在今年春季,就已通过京杭大运河将上年所征秋赋一百多万石粮米送抵京师。在鞑靼攻陷通州阻断漕运之前,户部又紧急征调了山东、河南、江浙等省当年夏赋近五十万石入京做军储,朝廷如今手上掌握的存粮有上百万石,足够京城数百万军民一月之用,说起来朱厚?为军粮愁只是远虑而已。
鞑靼面临的困境却是不折不扣的近忧,往常屡次犯境,他们都能靠剽掠补充军需,但今次举全族之力大举入侵,明朝却采用了闻所未闻的“坚壁清野”之法,将京畿百姓要么迁入内城,要么动员举家迁徙内地,令他们再也无法以战养战。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所需粮秣都是不小的一笔开销,只能依靠仇鸾麾下那五千大同军驱赶着沿途掳掠的数万百姓四处搜山,募集粮草,即便如此也是杯水车薪。与明军在北京城下僵持近月,大军携带的牛羊及沿途剽掠到的粮食已快告罄,战事却仍是毫无进展,令酋俺答十分焦虑。
令俺答心烦意乱的还不止于此――与明朝全**民同仇敌忾,共御外侮所不同的是,鞑靼分裂日久,各部之间多年相互攻杀不休,俺答鼓动各部南下入侵明廷,许以剽掠到的战利品尽归各部所得,才于仓促间纠合起二十万大军,只是暂时归于俺答统领。一部分部族领见如今战事不顺,既得不到先前俺答允诺的金银珠玉子女牲畜,又担心俺答部借此机会削弱吞并自己部族,便纷纷起了撤军之心;另一部分年青少壮的部族领却一心要开疆拓土,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自然不愿意就此罢兵回草原。两派终日在俺答的帅帐之中争吵不休,说到激动之处几乎要拔出刀子拼个你死我活,俺答好说歹说才制止了自家军中的内讧。
对于俺答这样称霸草原的枭雄来说,尽管没有定下南下牧马,恢复前元的野心,但就这样灰溜溜地撤军是绝不可能的,因此,他强令各部族再坚持一段时间,静观战局变化。
连绵数日的秋雨终于停了,十月二十四日、二十五日整整两天时间,德胜门、彰仪门明军大营之中军旗摇曳,喧嚣震天,显然是军旅正在频繁调动,象是有所异动,令鞑靼军上至酋俺答,下到普通士卒都十分担心明军可能仰仗火器之利袭营,全军只得严加戒备,须臾不敢大意。
到了二十六日,俺答才探知明朝京城之中生了内乱,德胜门、彰仪门两处主力京师营团军和御林军均被调入内城平叛,如今迎面之敌换上了各地勤王之师。对于这些手下败将,俺答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便决定于次日进攻德胜门方向,一举吃掉当面守军,趁着明军溃败退出城中之时攻破城门。
嘉靖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沉寂了近半个月的战线再一次沸腾了。
天刚蒙蒙亮,鞑靼便开始清理大营前的鹿砦,填平壕沟;辰时初刻,数以万计的骑兵涌出大营,分列于左右两侧;接着,大队的骑兵自正门而出,集结在正面,看他们摆兵布阵的架势,似乎又要采取惯常的两翼突破,向心攻击的战法。
相对于鞑靼军的喧嚣,驻守德胜门的明军阵营却是一片肃然,每一个军官和士兵都看到,对面鞑靼虏贼黑压压的队列长长伸展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扬起的尘嚣遮天蔽日,金鼓阵阵,号角齐鸣,撕云裂帛之声如同敲击在明军心头之上,他们的脸色开始白,握着兵刃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营团军奉调入城之后,山东备倭军从五品都指挥同知宋子端被临时任命为德胜门主将,见到是这种阵势,情知今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便跃马冲到阵前,对全军将士高声喊道:“百年基业,千年国运,在此一战!大明的好儿郎们,杀敌报国,只在今朝!”
队伍中响起一阵喊声:“杀敌报国,只在今朝!”但每个人都能听得出来,那阵喊声显得有气无力,显然心中都充满了恐惧。
德胜门副将、河南卫所军统领钱文义大怒,跟着跃出阵前,大声叱骂道:“你们这帮没胆的龟孙,鞑子再他妈牛逼,前些日子还不是被俞军门、戚军门的营团军和老子手下的弟兄打得屁滚尿流。他们是两条腿夹一根吊,莫非你们裤裆里就没有卵子!”
一直与营团军并肩作战的山东备倭军和河南卫所军的军士哄笑起来,那些在前期作战中伤亡惨重的各省卫所军尽管还是畏惧于鞑子的凶狠,却也被他的话激起了心底那最后一点男人的血性,不由得将身子又站直了。
宋子端抓住机会,赶紧命令他们排兵布阵。受命掌军之时,皇上只给了他四个字的圣谕:“坚决守住”,他便命各军步卒结成了此前屡试不爽的坚壁阵,坚壁阵的后面,各军弓箭营被集中了起来,分成多列纵队,表情冷峻地弯弓搭箭斜指前方。
刚刚布置停当,鞑靼军就动了起来,但这次却不是出动两翼,而是中军直接冲了出来,显然要一口吃掉德胜门的明军。
数万鞑靼骑兵先是缓步小跑,然后一点点的加,冲到了两军阵前的中线之时,已变成了飞驰,万马奔涌向前,势如狂风巨浪,更如燎原疾火,明军阵营之中顿时又起了一阵骚乱,从军官到士兵都不由得面色大变。
宋子端大喊道:“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