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荣王阿宝,生性贪鄙爱财的他尽管也对子粒田征税十分不满,但比之白花花的银子,他更看重的是自家的性命,他既没有胆量跟着那些藩王一起造反,更不看好那些藩王所谓的“靖难”,因此,他被湖广总督牛君儒的一份劝进表吓破了胆,悄悄藏匿了家人,带着对他最忠心的侍卫赵隐化装潜行,匆匆逃离了封地常德。
一行三人晓行昏宿,进了河北地界,马匹都累死了,荣王阿宝骑着赵隐那匹名曰“追风”的汗血宝马,杨金水就只能靠着两条腿一步一步地往京城走,加之京郊百里之内的百姓都已逃难,难以找到食物,不得不靠野菜蔬果果腹充饥,真让从小就锦衣玉食的荣王阿宝吃够了苦头。接近战线之时,荣王阿宝和杨金水两人又落到了出城游击的戚继光手中,若不是先行探路的赵隐及时赶回来,或许他们就被戚继光当作奸细杀掉了……
听着杨金水战战兢兢地奏报,朱厚?的面色越来越阴冷。有严嵩、高拱两位外臣在场,他还能竭力保持着表面上的镇静,但他那不知不觉中微微颤抖的身子、脸颊上因咬紧牙关而骤然迸出的棱角,还有那因握紧拳头而泛白的关节,无一不在显示着他内心的愤懑已到了怎样的一种程度!
还不只是愤懑,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悄然涌上了朱厚?的心头,有那么一刻,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国破家亡的可怕图景:京师的城门纷纷失守,紫禁城内外燃起了冲天大火,御林军和内侍作鸟兽散,文武百官或死或逃或降;而他――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垂拱九重御极天下的皇帝,披散着长,孑然一身孤独地走向,解下身上的玉带,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做了一个圈套,投缳自尽……
难道说,就因为我一心想要中兴大明,推行富民强国的新政,竟提前一百年将大明王朝推向了灭亡的深渊?而我,也要落得崇祯皇帝那样悲惨的结局?
这种可怕的幻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要动弹一下,以摆脱那种重压,却觉得浑身无力;想要开口说话,却觉得那股自十天前薛林义、陈以勤谋反,焚烧宫殿之时,便一直郁结在胸中的那股焦灼之气再一次飞运转,刹时就冲遍了他的五脏六腑,充斥在他全身百骸的每一个毛孔之中,无比的焦渴使他不出任何声音。
可也正是因为想起了崇祯,他立刻又冷静了下来:明朝灭亡虽生在崇祯一朝,但祸根却早早就埋了下来,就是因为这要命的财政问题。藩王宗亲不纳税,官绅士子也不纳税,朝廷赋税只能取之于百姓,百姓不堪重负,便只能将田土卖与藩王宗亲官绅士子,土地兼并之势愈演愈烈,不但国家财政日渐枯竭,更使大量破产农民无以为生,社会矛盾急剧恶化,抗捐抗税的民变暴动此起彼伏。其后,为了抵御迅崛起的满清,明朝不得不加征“三饷”,对本来就已经一贫如洗的百姓横征暴敛,敲骨吸髓,又遇到连年的天灾,百姓实在活不下去,终于爆了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李自成就这样登高一呼,四方百姓便群起而影从,象一股刚猛无情的狂飙,冲击一切,扫荡一切,从王朝大厦赖以矗立的最底一层、也是最根本的一层腾然而起,庄严肃穆的庙堂顷刻间殿基塌陷,梁柱摧折……
因此,新政虽然操之过急,但改革的方向绝没有错,若是因循守旧、不思变革,即便能苟延残喘一百年,最终还是难逃灭亡的命运,要想拯救衰亡的大明王朝,就必须坚定心志,打赢这一场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平乱之役。只有挟大胜之威,才能巩固皇权,震慑那些素怀异心的宗室勋贵官绅豪强;才能革故鼎新,重整山河!
据杨金水说,南京的兵乱已经平息,江南叛军下一步肯定是要整军北上。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解决城外的鞑靼铁骑,否则就会陷入两线作战的险境;若是他们两方结盟,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仇鸾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