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上竟然答应了与鞑靼议和?”戚继光气急败坏地说:“是哪个奸臣给皇上进的奏议?”
高拱平静地说:“议之人是内阁学士、礼部尚书严嵩。附议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愚兄。”
戚继光顿时瞪圆了眼睛,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你?”
高拱点点头:“不错。”
“肃卿兄!”戚继光痛心疾地说:“全军将士效死用命,浴血奋战,正欲毕此功于一役,朝廷却要与鞑靼虏贼议和?!”
“毕此功于一役?”高拱苦笑着说:“御林军、营团军、五城兵马司,还有各省勤王之师,近三十万军队鏖战近月,只我营团军便有近万弟兄捐躯沙场,好不容易才将鞑靼大军抗击于京门之外,要想毕此功于一役,又谈何容易!”
戚继光的语气冷了下来:“高大人既然不相信我明军战力,末将也无话可说。不过,末将曾奏报高大人,据大同叛军俘虏招供,虏贼军粮本就不多,我营团军骑营一战歼灭大同叛军之后,虏贼已有多日未曾派人出营征粮打草。依末将愚见,虏贼粮秣不济,必不耐久战,不出旬月自会撤军。朝廷又何必急于与虏贼议和,受临城胁贡之辱?”
戚继光已改口称自己为“高大人”,高拱却不生气,反而越地恳切了:“元敬,愚兄也知鞑虏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一向藐视天威,屡屡寇犯国门,肆行剽掠,杀人如麻,与我大明天朝上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过,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国内尚且不安,又何以攘外夷?且江南为国朝根基之所在,天下财赋之重地,旁的不说,各省每年解送京师数以百万计之钱粮,几乎全由南直隶、浙江、湖广等省承担。江南一日不宁,非但抗击鞑虏、保境安民无从谈起,明年大内奉养、官吏俸禄、生员廪禄及将士粮饷皆无所出,朝廷更无财力安置北直隶、山西、河北等省难民。到时候饥民盈野,军饷不继,富户豪强囤积居奇,奸人逆贼乘机煽惑,这些都足以成为动摇国朝根基的致乱之源!故此愚兄以为,鞑虏固然可虑,但时下朝廷心腹之患,只怕还是江南逆贼。江南叛乱能早日平息,便对朝廷日后之大计大有裨益。再者,若是鞑靼虏贼与江南叛军勾结起来,朝廷又将何以御敌?关乎天下兴亡、社稷存续,皇上也不敢冒这个险啊!”
戚继光心中“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了问题远非自己原来想的那么简单!他汗颜地说:“元敬一介粗鄙武夫,既不能上体圣忧,反以管窥之见诘难肃卿兄,冒犯之处,还请肃卿兄海涵。不过,夷狄最是凶顽不服教化,今日纵受招抚,难保他日不再反叛。肃卿兄当提醒皇上,且不可对其掉以轻心。”
高拱叹道:“元敬何必过谦,你能想到此节,已当得‘深谋远虑’四字之评!皇上也知边事不靖,概因鞑虏兵强,我军疲弱,九边重镇终年奔命,自救不暇。若能通过议和争取到一段时日,我朝便可整军旅,严操练,修战守之具,兴屯田之利,他日鞑虏若是背盟来犯,我朝不但可以数年蓄积之财力从事战守,更可兴问罪之师,犁庭扫**,成万世之功。这便是朝廷‘外示羁縻,内修武备’之要旨。”
戚继光面色稍有缓和,随即又忧郁地说:“鞑虏一向贪得无厌,临城胁和,条件想必十分苛刻,而且日后还会变本加厉,若不能满足,他们还会以此为由,再兴兵进犯。我朝又该当何为?”
“兹事体大,愚兄虽知一二,却不便说于你知,还请你见谅。不过你且放心,以皇上之睿智,自不会应允什么过分的条件。”说到这里,高拱突然笑了:“议和之事既然是严阁老议,他又为礼部尚书,皇上便着他去办了。我们就拭目以待,等着看我们严阁老的大才吧!”
戚继光知道高拱因其恩师夏言的缘故,对严嵩多有不满,虽出于附和了严嵩的奏议,却也存着“站在岸上看翻船”的心思,尽管看不惯包括高拱在内的文官们在国难当头还勾心斗角的行径,但他毕竟跟高拱私交甚笃,也不好表露出来,便说:“既然如此,我军还需加强戒备,以防虏贼求贡不成狗急跳墙。”
“这是自然,皇上已着兵部传令各门守军严加防范。”高拱微微侧身,悄声说:“皇上还有一道密旨给你,命你率骑营于今夜再次绕过鞑靼防线,封锁京师通往江南的诸条要道,有南边来的官军百姓,一律先扣押起来。”
戚继光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皇上天纵圣明,既然那个又蠢又笨的荣王千岁和杨金水能千里迢迢逃到京城报讯,留都南京和江南诸省的官员想必也有人会如此,若是落到虏贼手中,只怕议和之事又要起波折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