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出身簪缨世家,袭爵掌军数十年,还很少有人敢这样当面质疑自己的计谋不能奏效,心中便很是不快,沉下脸,说:“本帅受皇上之托,率倾国之师南下平叛,自不能尸位素餐,误国误军。以上两策不行,本帅还有两条弥补救急之策。其一,锦衣卫已有密探潜入徐州城中,可请吕公公命其伺机除掉妖道,断了叛军厌胜我军之念想。说起来我军乃是奉敕平叛的堂堂王师,自不该用此诡计,但所谓事急从权,道不足,术补之,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其二,叛军阻我军攻城,多仰仗其火器之利,可待雨天敌火器难用之时再举兵进攻,也就无所谓厌胜不厌胜之事了。”
戚继光万万没有想到,张茂身为军中硕勋,又为平叛军主帅,竟如此颟顸,想出这样更为荒谬的“弥补救急之策”,心中的怒火终于爆了出来:“大帅,雨天敌军火器不能用,我军火器便也不能用,我军火炮之利,十倍于敌,此前攻城拔寨,敌人望风披靡,便是明证。如今怎能自废武功?再者说了,敌人居高临下,即便不用火器,单以箭石挡我,将士们要越过数丈宽的护城河,越过河城之间十数丈的开阔地,还要爬上高逾数丈的城墙,伤亡必定不小……”
听他出言不逊,张茂怒气冲冲地说:“敌人使出厌胜邪术,我军火炮便不能用,本帅并未驱赶你营团军强行攻城,已是体恤爱护将士性命。破解厌胜邪术之策你担心不能奏效,弥补救急之策你又不同意,干脆,这个帅印由你来掌好了!”
戚继光刚要出声抗辩,一旁的杨博赶紧起身跪了下来,悄悄拉了拉他甲胄揽裙的下摆。戚继光会过意来,很不情愿地跟着跪下:“末将不敢……”
张茂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就凭你这黄口小儿,也敢质疑本帅的方略?本帅告诉你,本帅从军之时,你爹还未曾袭登州卫之职呢!”
戚继光本就年轻气盛,又得皇上宠信,骤然拔擢于高位,旁人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和他说话一向都很客气,还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大骂,不禁也冲动了起来:“大帅如此用兵,末将万难苟同!”
张茂气得胡子乱颤:“那你有何破敌之策,本帅洗耳恭听。”
“厌胜之说本就荒诞不经,怎能畏惧如虎?”
张茂冷笑道:“你说厌胜之说荒诞不经,可炮营之人却深信不疑。莫非你要本帅不顾将士性命,强令他们放炮?若是因此炸膛,折损了炮手性命,甚或由此激成兵变,是你担罪还是本帅担罪?”
“末将不敢!”戚继光说:“恳请大帅恩准,为我营团军神机营补充弹药,我营团军愿以一军之力承担攻城之任。”
“戚继光,你也太狂妄自大了吧?徐州城中叛军有八十万之众,你营团军不过五万余人,又怎能侈谈独立承担攻城之任?”
“末将愿立军令状,拿不下徐州城,末将以死谢罪!”
“且不说营团军不是你戚继光家的私兵,不能为了你的一时意气便折损于徐州城下;倘若初战不利,全军士气必定大受影响,到时候就算将你军前正法,又怎能挽回士气于万一?你贪功心切,本帅还要顾及皇上的平叛大业呢!”张茂冷笑道:“再者说来,弹药已分各军,后援尚未送至,总不成让本帅下令从各军手中夺回来,专供你营团军之用吧?你营团军是大明的军队,莫非其他各军便不是大明的军队?可笑!”
寻常各军之间调剂军需也不是不可以,张茂这样说就是在故意刁难了,戚继光情急之下,大声吼道:“不必从各军调用,仍由中军炮营参战。炮营之人忌惮敌人厌胜之术,末将愿亲自操炮,以正视听!”
张茂嘲讽道:“你是皇上心腹爱将,本帅可不敢让你轻身涉险。”
话赶话说到这里,戚继光也就无所顾及了,说:“以身许国,末将之愿,不劳大帅挂念!侥幸不死,末将要上疏参你迷信方术、误国误军之罪!”
张茂勃然大怒,愤然从帅椅上站了起来,怒视着戚继光,随即却又强压着怒火,冷哼一声:“本帅就等着拜读尊驾弹章!”
见戚继光已经公然与张茂翻脸,跪在一旁的杨博吓得面容失色,有心要出言阻止戚继光,可这种情势,哪有他回旋说项的余地?
这个时候,一直坐在那里,皱着眉头不说话的吕芳“啪”地一声,将手中的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众人同时心里一凛,知道这个身份特殊的监军终于忍不住火了,就都再不敢说话,将目光投向了阴沉着脸的吕芳。</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