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幽幽醒来时,屋子里全是人。
除了李锐、李茂、李铭和李钊,还有以前见过的黄御医、胡家医,李锐的舅母赵氏、李铭的大舅母王氏。
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动了动手指。
还好,左手的手指虽然是麻木的,但还能动,还没变成瘫子。
不过短短半年内昏厥两次,她这幅身子怕是真的不行了。
昨日里她会那么火急火燎的分掉家产,难道冥冥中有什么在催她快一点?
“祖母醒了!”李锐惊喜的扭过头对正在与黄御医说话的叔父喊了一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凑了过来,纷纷问候着顾卿感觉怎样。
顾卿一下子觉得空气稀薄了起来,连呼吸都开始紊乱,黄御医越过围着的众人,坐到床沿开始给邱老太君把脉,掀了她的眼皮,又让她张嘴看了看舌苔,这才赶着周围的人都退远点。
“老太君气血逆乱、脑脉痹阻,各位还是散开一些,让老太君能够喘口气。”
其他人依言退了几步,四个李家人满脸都是担忧和悲伤的表情。
黄御医收回手,对床上的邱老太君说道:“您能说话吗?”
顾卿眨了眨眼睛,开口说:“好像可以。”
但是舌头很硬,说话困难。
声音和往日的爽利完全不同。所有人都听出了顾卿这说话的声音代表了什么,李铭更是鼻子一缩,眼看着就要哭了。
黄御医却松了口气。
若是醒来后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这老太太也就躺在床上等死的命了。总算还只是麻木,并非半身不遂。
“老太君阳亢风动,虚阳上越,气血上逆于脑,脑脉破裂,血液离经,故突然昏仆。”黄御医一脸不赞同的说,“老太君既然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总要记得不要大悲大喜才是,也不能猛然起身。”
顾卿自然知道中风患者不能这个不能那个,但她当了二十六年的年轻人,只当了两年多的中风病人,自然是下意识年轻人的反应更多。
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病到什么地步了,只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黄御医。
“自古风、痨、臌、膈为疑难之症,风症又是四难之首。老国公由四位御医一直看症,熬了那么多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恶化。这病一旦患上,只能养,不能根治,更不能劳神。”黄御医一边开着方子,一边和李茂说道:“如今老太君一个月一次的平安脉,怕是要改成半月一次了。”
像国公太夫人这般超品之人,一个月一次的平安脉比宫里许多老太妃都要优待的多了。要改为半月一次,那更是要特请才可以。
“已经病重到这种地步了吗?”李茂慌了神,“老太太不是还能说话吗?”
“舌淡苔白,脉弦滑弱,这是恶化的征兆。邱老太君现在只是麻,若再恶化下去,就会木。如今只是舌体强硬,发音不准,到后来可能会一侧或两侧麻木,就和老国公后来一般。半月一次平安脉是必要的,只有多加诊治才能有遏制病情恶化的希望。李国公还是拟折请批,早点让圣上下谕给太医院吧。”
黄御医被派过来亲自看邱老太君的情况,就是因为圣上担心邱老太君的身体情况不好,想得知些新的情况。如今看来,邱老太君再熬个两三年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到后来,她会变成半瘫直至全瘫,最后内风积损五脏六腑而亡。
黄御医心里知道顾卿活不了多久,她的身体还没有当年的李老国公强健。她早年饥荒的时候亏过身子,后来喜食油腻使血脉淤塞,老国公病重时她劳累过度又诱发了风痹,能这坚持这么多年才发作出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中风这事向来也是事不过三。第一次晕厥是开始恶化,发作第二次是病入膏肓,到第三次再晕厥,大部分就是半脚进了阎王殿了。
只是身为御医,自然是病症虽然说得严重些,但态度却要摆的十分轻松。黄御医安慰李茂,说是中风调养的好的,活上十几年也是有的,又再三嘱咐不能让老太太动怒或大喜,更不能劳累劳神,这才留了方子,带着几个太医匆匆回宫去禀报了。
今年晋国公才丁忧,不会没多久信国公又丁忧吧?
大楚的老一辈,看样子是越来越少了。
顾卿此时已经渐渐能动弹了,赵氏和王氏两个女眷帮着丫环把顾卿扶起来,看着原本还红光满面的老太太一下子神疲乏力的样子,大家心里都不大好受。
老国公就是走在这个毛病上,如今邱老太君也犯了,实在是让人唏嘘不止。
“别都哭丧个脸,我这不还没死吗?你们在我活的时候一直都孝顺,这辈子就算够了。”顾卿不知道自己死了能不能穿回去,但对于她来说,这糊里糊涂过的几年还算充实,而穿越也是无数人都不可能有的经历,她觉得她的人生不平凡一次,已经够本了。
“您老人家一向行善积德,一定能长命百岁。”赵氏打断了顾卿的话头,又和李锐说道:“李锐,你也别再沉着脸了,你这样子,怎么能让老太太安心养病啊!”
李锐勉力动了动嘴角,怎么也摆不出笑容来。李铭是一直在忍着没哭,李钊则是被大人们的低气压影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因黄御医说了老太太要静养,所有人都退出了外屋,只留顾卿一人在屋里休息。
他们在外厅里坐下,赵氏人最爽直,直接就问这几个李家的主子:
“老太君这几天看样子都要好好休养,国公夫人如今卧床坐着月子,你们家病的病小的小,李国公要办差,到底谁来侍疾?”
“我回家侍疾。”李锐木着脸说,“我等会就进宫和大皇子告假去。”
“你名义上是伴读,实际上办的是皇差,还是我请几天假吧。”李茂叹了口气,这几天过的实在不算是好,现在家中的精神支柱也倒了,就算他上朝办差也安不下心来,还不如回家侍疾。
结果第二天,李茂回来了,李锐也回来了。
“不是说我回来侍疾就好了吗?你怎么回来了?”李茂见着进了院子的李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昨天傍晚不是回宫了吗?”
“我和学士和大皇子都告了假,大皇子批了,学士也批了。我在家里读书,课程不会落下的。”李锐见李茂皱着眉,铁了心要伺候祖母,站在那里就是不走。
“随你吧。哎!”
李茂知道老太太最在乎的就是李锐。
也许李锐陪着老太太,老太太恢复的也会好一些。
顾卿得了黄御医的诊断,知道她脑血管堵塞的情况应该是恶化了。若是搁在前几年,她一定就寻死了,偏瘫或者瘫痪的结果她是没办法接受的。
可如今她知道了她一死就代表什么,却不敢像刚开始那样干脆了。她死了府里又要丁忧三年,李茂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要化为泡影,李锐带着重孝进不了宫,就连前程都会没了。方氏好不容易可以开枝散叶,她若一死,又是三年不能生孩子,等守完孝,夫妻两都是三十好几奔四的人,生孩子也实在危险。
真是牵挂越多越无法自由,顾卿一想到这些,连死都不敢死了。
李茂和李锐进屋的时候,她正在香云的伺候下喝药。
如今她打定主意要积极配合治疗,虽然这药喝起来味道实在太恶心,也只能忍着苦涩往下灌。
呜呜呜呜,她好怀念现代的糖衣药丸!
“娘。”
“奶奶。”
顾卿见两个人都来了,赶紧把嘴里的药咽了下去。
“怎么都来了?”
她如今舌头发麻,说多了话口水就会从嘴角漏出来一些,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十分恶心。她没胆量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口眼歪斜了,只能学着李锐在变声期那样沉默寡言。
好在她不是话痨,不然要被自己憋死。
“我们告了假。正好趁机休息休息。”李茂故作轻松的笑着,准备接过顾卿的碗,却见老太太盯着碗底,两眼发直。
“娘,怎么了?”
顾卿觉得自己好像在碗底看到了类似蝎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