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太谷还没有通高铁,老旧绿皮火车咣当咣当的一路晃,走走停停。
窗外的风景在视线中飞奔,转眼呼啸而去,宛若人这一生,过眼云烟。
看得倦了,张上便睡。
十小时后。
“天津站马上到了,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卧铺车厢里,列车乘务员噎着嗓子高喊。
张上闻声转醒,看了看窗外,天黑如墨。
他练拳有将近一年了,身上有明显变化,睡与醒之间的界限变淡,梦里可以自知。
其实这点并不神秘,如果你生了孩子,坐月子,就会懂,只要孩子有任何响动,不需提醒,人自转醒。
或者外国有残酷的训练方法,在睡梦中用鞭子抽你,长年累月,鞭不临身人自躲,可以练出一份敏感。
听杨凡生说。
练形意拳需要站桩三年,这是一个蜕变的过程,需要一千天去适应这种变化,然后行走坐卧都不一样了,有了武人的气质。
还说,旧时代武人授徒,子孙不亲自教,得送到他处。
一句话,张上就懂了。
大概他和杨凡生的关系,已经超出了师徒界限。
大概杨凡生心有顾虑,不太敢拿捏他,学武是苦差事,怕他受不住,崩了关系。
大概还是受他恩惠多,对上他心气刚不起来,自然没法教,只能寻个门路让他来天津学武。
背上书包,用纸巾擦了擦满脸油腻,好像那些年在网吧彻夜通宵看片,不知为什么,脸上被油渍洗了一样。
下了火车,跟随拥挤人流,经过一段地底过道,来到出口处。
举目四望,这年的天津还有老旧牌楼,人们衣着朴素,少见俏丽。
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张上不?”
“嗯,我是。”
“你穿黑白短袖和短裤是吧?”
随着话音落下,眼前出现一位戴眼镜的斯文人,大概三十多岁,身材高大厚重,一头艺术家的发型,看上去很和善。
“二姥爷让来接你,我是徐浩峰。”
这人一开口就让你觉得很诚恳,言语能服人。
“峰哥。”张上笑笑,不卑不亢。
“你舟车劳顿,咱先回家休息,还是带你去逛逛天津的夜景?”
“都行。”
“那咱先去逛逛,如果洗脚按摩的人没走,让给你松松骨。”徐浩峰说,似乎早有打算。
“……”
张上有点懵,洗脚按摩啊……而且您这还得找专人,够档次的……
被搂着肩膀,穿过不息的人流,来到停车场。
可徐浩峰来接的却不是汽车,而是一辆嘉陵125。
“上车。”喊一声,插上摩托车钥匙,猛蹬了两下启动杆,突突突……
丝毫不觉自己骑摩托车来接人撑不住面子,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淡然。
在张上的观点中,在这个渐渐浮躁的年代,这样的人应该比较少了吧,谁不想显得体面一些呢?
这年的天津城,缱绻、幽深、清凉,闭上眼睛静静聆听古风,旧时代的很多东西在这里还没有消失殆尽。
被徐浩峰带着穿过大街小巷,好像找什么似的,顺道在街边吃了点油条老豆腐。
张上本以为他会带自己去足疗会所之类,没想只是转了一圈,看遍青砖灰瓦,就到了家。
一处老四合院。
“我二姥爷最近出了车祸,在医院里修养,这两天由我来带你。”徐浩峰把摩托车停好说。
“老人家没事吧?”张上嘴里问,心里却有点震惊。
按照他的理解,这位二姥爷应该是传说中的绝世武林高手,功夫匪夷所思才对,怎么可能出车祸?
似乎看出他的异样,徐浩峰解释说:“二姥爷今年八十八岁了。”
八十八啊,张上点头表示明白,这年龄出车祸还能活下来,体质真不是一般的强。
其实徐浩峰这院子挺寒酸的,厕所角落里堆满了蜂窝煤,屋里几个木箱子靠墙摆着,家具很有些年月。
唯有书柜很亮展,却也不是什么古玩,上边摆着《奇门大全》《三元总录》之类的书,搞得跟修道似的。
闲聊几句,徐浩峰问了问杨凡生的近况说:“今晚你搁西屋睡,床单被罩都是新的。”
“谢谢峰哥。”张上略带感激地说。
家境不殷实,还能花这钱给他置新床单被罩,您用心了。
这晚,张上没睡好,满怀期待和新鲜,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他就起床,在院子里站桩。
徐浩峰也在,这位一看就是练家子的,理所当然早起。
草草吃过饭,张上本以为徐浩峰要教他拳术,却没想人家不开金口,只回屋换了身灰色长袍,跟酒馆里的小厮死的。
张同学顿时傻眼了……
但别说,徐浩峰这身行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相貌堂堂,文质彬彬,把腰一躬,就是社会最底层的人物,而且看着顺眼。
“去了茶馆,甭管我怎么瞎掰,你只看。”徐浩峰吩咐说。
张上木然的点头。
住宅区不远处有个老天桥,打早就热闹,修鞋摊,磨剪刀的,卖膏药的,玩鸟的……
徐浩峰似乎和这些人很熟,每过一处,摊主都跟他打招呼,热情的侃几句。
然后带着张上在一边看人家干活,也不指点,不介绍。
直到将近中午。
天桥旁边有茶楼,上午不营业,老板见徐浩峰来了,脸上洋溢着笑,似乎只要他在就能挣大钱。
这茶楼本来就有伙计,比徐浩峰来得晚,不认识张上。
见他在桌上干坐着把玩手机,估计也闲着无事,自来熟的上来搭话说:“你这手机不错呀,得多少钱?”
张上随意说:“一千吧好像,忘了。”
“这么贵?”伙计夸张的说:“我认识一哥们,只要八百就能整下,你买贵了。”
“……”张上无语,瞅着茶壶有点不干净,水也不开,说:“那个……伙计,帮忙换个茶壶呗,顺便把水热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