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候,永平公主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勉强摆脱了刚刚那挥之不去的负面情绪。然而,当她看到葛雍二话不说叫了齐景山等人,反客为主地占据了那大书案,摊开纸拿起笔开始写写算算,她不禁心浮气躁,手中的帕子几乎被她捏烂了。
朱莹只知道以貌取人,母妃一贯对她比对自己这个亲生女儿更好……
葛雍齐景山这样的经学名家,却偏偏迷恋算科小道……
父皇和太后这些年来明明不大和睦,可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一直都在帮她在京城才子圈中扬名的那几位高官,也是心思叵测……
当这一场月华楼文会结束时,已经是午后申时。张寿一直都被葛雍拖着算一道极其繁琐的重复计算题,午饭虽说乃是月华楼大厨精心烹制的,他却食不知味,囫囵对付了一顿,心中不得不感慨今天说是来赴什么文会,结果却是相当于数学研讨会。
然而,他只是感慨,今天赴会的大多数士子却是沮丧。被选家们精心挑选出来的那十余篇制艺时文,当送到葛雍和齐景山面前时,受到的却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挑刺打击,最终仅有三篇文章脱颖而出。可赞许三篇文章之后,葛太师却是居高临下,中气十足地说了一番话。
“当年我连试连捷,最终七元及第,也许大多数人觉得很风光,但你们不妨想一想,从唐宋到今天,状元出过多少,可你们能记得住的有多少?制艺时文考的是对圣贤书的理解,可理解之后,你们自己今后如果金榜题名,是否能写出名垂千古的文章?”
“我这关门弟子张寿没打算和你们科场争先,别因为某些人对你们怂恿许诺,想要扬名,就拿他当成软柿子。要知道,昨天堵我家门假装行卷的人,就已经有人当场哭诉坦陈,是受人指使的。人活一世坦荡荡,别进士没考上,却沾染一身污名,禄蠹两个字很好听么?”
直到离开月华楼,张寿这才觉得整个人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太夫人邀了他和葛雍齐景山一块登车,甫一坐定,他就只见葛雍没好气地瞪了太夫人一眼:“张寿住你家不合适,赶明儿给他打点一下,搬我那去,省得人家说闲话。”
太夫人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但话语却一点都没有容让:“你那儿昨天才有人闹事,你能保证今后就没有?今天人人都知道他是你关门弟子,还不是有人发难?再说,阿寿是泾儿的女婿,他就是住哪去,此事也铁板钉钉,怕什么闲话?阿寿,你说呢?”
张寿不禁有些头疼。一边是朱莹的祖母,抚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赵国公生母,一边是对他很不错,屡屡背锅之后也没翻脸的老师,这让他帮谁说话?只是片刻,他就定了主意。
“我今天打算回融水村家中一趟。”没等两位老人再争,他就不慌不忙地说,“就算要当那个国子博士,我也得回乡和娘说一声。至于下一次进京时住哪,到时候再说好了,不急。”
一直笑而不语的齐景山直到这一刻,方才微微笑道:“我在京城西边堂子胡同有一座两进小院,那是我从前旧居,后来只堆放杂物,空着也是空着。如果张寿你没地方可住,我可以让人收拾了,便宜一点赁给你。”
他仿佛没察觉到葛雍那气得要杀人似的目光,对着太夫人微微颔首:“堂子胡同就在赵府大街后街,彼此照应也方便……”
“齐景山!”
看到葛老师那瞬间气坏的样子,张寿连忙想都不想地一把搀住老头儿,顺手在其背上轻轻捋了捋:“老师,我要是真去了国子监,哪有空常常回来,齐先生是请太夫人照顾我娘是真的。你想想,国子监距离葛府近,还是距离赵国公府近?”
见葛雍几乎顷刻之间就高兴了起来,太夫人和齐景山不禁相顾莞尔。
看这架势,张寿已经能摸准葛雍的七寸了,以后是老师管学生,还是学生治老师,那可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