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诚坦然受之,并未搀扶。
温小莲不免觉得面上不好看。
不过是当初租屋之时生出点矛盾,现在何必搞到这般地步?
她急忙去搀扶。
于器不肯起来,只是跪着。
“你去吧。”言诚摆了摆手,示意温小莲不要插手此事。温小莲看着跪在地上的于器,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不知所措,干脆离开。
屋门关闭,只剩二人。
“起来吧。”言诚开口。
“请……言大师答应为我作画。”于器说。
他的脸色时白时红,展示出心中的矛盾挣扎。
“起来说话。”言诚说。
于器站了起来。站得很是费力。那天中箭的腿已然消肿,但未能消痛,仍影响他的行动。
“坐吧。”言诚指着椅子。
“不敢。”于器嗫嚅。
“你我之间仍有恩怨?”言诚问。
“不……不敢。”于器摇头。
“既然已经过去,那么便当彼此只是陌生人好了。”言诚诚恳地说。
“毕竟曾得罪过大师,还曾起过杀心,不敢忘却。”于器说。
“不忘也好。”言诚点头,“便能时刻提醒自己昔日的鲁莽,知今日之不易,珍惜明日人生。这也是好事。”
“大师海量,于器佩服。”于器说。
“不必如此。”言诚摇头,“我若能忘却前事,你什么也不说我便也忘了;我若不能忘却,便不会见你。”
“多谢。”于器动容,拱手为礼。
“大师放心,那日之事我并未地任何人提及。那四个家奴,也被我吓了严令。他们三代为于家家仆,这点忠诚是有的。”他说。
“坐吧。”言诚再发邀请,这次于器拘谨地坐了下来。
言诚与他对坐,二人对视,于器眼中有惭愧之色。于是言诚微笑点头。
“于兄求画,所画者何人?”他问。
“不敢隐瞒,是家母。”于器开口,目光中便隐有泪影。
“昨日我听那老者描述,却是一个年轻妇人。”言诚说。
“家母早逝。”于器哽咽,“离去之时便是那般年纪。”
他抹了一把泪。
“那年我方十岁,正是喜欢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却疼失亲人,自此再体会不到慈母的温暖,人生就此转变。”他说。
“其实,我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他解释,“只是心中总想着要出人头地,要比人强,要让天上的母亲能看到,能为我骄傲,于是性格却慢慢地变了。”
“直到那日败于你手。”他说。
然后便再不能言,眼泪大颗大颗流下,终于失声哭泣起来。
“我娘,亦是在我十岁之时病逝。”言诚待他哭了一会儿后,说起自己的遭遇。
“什么?”于器愕然抬头看着言诚,不敢相信两人竟然有同样的遭遇。
“所以方才你一开口,我便感同身受。”言诚说。“险些随着你一起哭起来。”
“您的母亲定然极美。”于器说。“因为儿随母貌。”
言诚笑了:“你这却是马屁。”
“一半是马屁,一半是实话。”于器说。“我只怕你仍是不愿为我作画,所以心里想着还是多拍几下比较妥当。”
“那日伤了你,你真不怀恨在心?”言诚问。
“说不恨是假。”于器面对言诚如此真诚的目光,深觉若说假话,怕便要倒霉,于是干脆坦言心中事。
“但更多的是失落,是痛苦。”他说。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似是回忆起那一天夕阳下的惨败。
“你别看我出身富人之家,便以为我从小丰衣足食,是一个不知忧愁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他说。“其实我这一生过得很苦。我娘是我爹的正妻,初时我爹极是爱她,但后来府中美妾渐多,我娘便受了冷落。”
“我是长子,是嫡出的继承人,所以小时候确实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风光岁月。但后来其他姨娘为我爹又添数子,随着我娘逝去,我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家中那些有子的姨娘,无不对我虎视眈眈。”他隐带着一丝恨意地说。
“那些庶出的兄弟们,也在她们的鼓动之下以我为敌。我娘不在,我爹专心外事,家中便无人护我。我从小没少挨他们的欺负。我曾哭过,求饶过,但发现这一切都没有用处。然后我明白了,要想不受欺负,便要转过来欺负他们。”他咬牙切齿地说。
“所以我性格慢慢变化,所以我苦修念术。天幸,我终于成了修行者,于是上至家父,下至奴仆,再不敢有任何人看轻于我。那些姨娘和兄弟们虽然看我不顺眼,却也只能见面谄笑。”他说到此处长出了一口气。
“我曾以为我娘在天国看到这些,当也为我骄傲了。”他说。“但直到那天败于你手,我才突然想通了些什么。”
“你娘必不愿你变成那样的人。”言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