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茫站起来:“老师。”
“好,那你念一下第一段吧。”
陈一茫说:“我没有预习,老师。”
“没关系,”他放下书,双手撑在讲台上,“不会念的地方我告诉你。”
陈一茫有些低度近视,但没有配眼镜,因此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一点笑意,不是嘲讽的笑,也不是尴尬的笑,只是,一点纯粹的笑意,像他在老家时,听见春天的雨点淅沥落在瓦片上。
“赤壁赋,苏轼。壬……”
“壬xū之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还好,只有开头一个“戌”字不认识。陈一茫读完第一段,暗自松了口气。
下一秒就听见他说:“读得很好,有两个字的读音注意一下,举酒zhǔ客,不是举酒shǔ课。浩浩乎如píng虚御风,不是féng虚御风。”
“哦……好,谢谢老师。”
陈一茫想,我可以坐下了吗?
可是他走下讲台,一边走,一边问:“这一段里,你喜欢哪句?”
陈一茫坐在最后一排的固定位置。有些老师讲课时习惯在教室里溜达,但也从不会走到最后一排,他们通常只走到倒数第三排,便调头回去了。
可他直直走了过来,越过倒数第三排的界限,来到陈一茫桌边。这一刻陈一茫蓦地慌张了,他的桌子上连只笔都没有,语文书被他捧在手里,空荡荡的桌面上唯有一只手机,屏幕亮着,形状各异的俄罗斯方块正在掉落。
他一定都看见了。
陈一茫小声说:“我最喜欢……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这几个字他都认得,准保不会读错。
年轻的语文老师笑了,这一次陈一茫总算看清他的脸,他有一对双眼皮眼睛,戴细黑框眼镜,很斯文。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露出个不甚明显的酒窝,这是一张年轻、白净的脸,而他额前散着几缕碎发,那是一种柔软的黑色。
他说:“这句是全文中我最喜欢的一句。”
然后他点点头,对陈一茫说:“请坐。”
陈一茫愣愣地坐下,他总算知道刚才那些女孩子为什么会愣愣地看他。
他转过身向讲台走去:“好的,那我再请一位同学来读第二段……”
陈一茫收回目光,发现拇指指尖的汗浸湿了书页的边缘,留下两枚皱巴巴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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