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过数月。
此日晚霞明灭,酒旆闲飞。街里巷内摩肩接踵,喧声鼎沸。临庙市搭起的铺棚如长虫般伏在街旁,珠罗锦缎、珍玩古籍好似繁星般堆积在棚内熠熠生辉。远远望去,每一个铺前都人头涌动、吵嚷连片,正是一番闹市盛景。
而就在这盛景中,有一人在高楼处独倚着栏杆,一言不发地远眺着天边残照。
那人的打扮可称得上奇特——头戴斗笠,笠沿垂纱,影影绰绰间看不清其容颜。而他身着一袭雪衣,周身漫散着不食烟火之气。
与红霞相映照下其人好似缥缈仙云落入凡尘,又宛如枝头梨花新苞初放,若不是腰间悬着一把长刀,旁人定会觉得这不是个凡世应有的人物。
那戴斗笠的刀客以两指衔夹着白瓷酒杯,浅酌一口后放在身侧阑干上。他已在此独自酌饮多时,其间不过重复着斟酒、饮酒的动作,再无其他动静。于是原本在远处惊奇窥探他的人也渐渐散了,这刀客便又重变为孤身一人,边独享着黄昏景色边沉默无语地喝酒。
但在某一刻,那人忽地发话了。
即便四下里似乎并无旁人,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说道。“既然来了,便陪我喝一杯吧。”
话音刚落,从身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位人物。这来人也似斗笠刀客般身着素白衣裳,但可没戴着遮掩面容的斗笠,一眼望去是位眉目婉秀、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只是这少年眉头紧蹙,好似遇上了什么难事。
只听那颊边红晕胜似晚霞的少年道。“鄙人并无嗜酒之习,倒是师兄…你可知天山门此时已乱作一团?”
“听师弟禀报,此时知晓了。”玉求瑕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语气平淡。
既然知晓了,为何还在此处喝闷酒?白衣少年,不,玉甲辰纳闷道。但他不敢将这疑议说出口,只抱拳道。
“若、若不是师兄擅自从宗门消失,长老们也不会勃然大怒。此时门内事务纷杂,他们正派弟子下山四处搜寻师兄下落呢。”
不料玉求瑕反而开怀笑道。“那岂不是件好事?日日在那雪山上挥剑,便是极爱剑之人也要厌弃手中兵戈。师弟不去怪长老,反倒怪起我这打开牢门的师兄起来了。今日就当是让你休整一日,此处既无‘玉求瑕’,也无‘玉甲辰’,有的不过闲人两位,这样如何?”
的确,对于玉白刀客而言,那云长雪暗的天山之巅便如监牢一般。既不可与外人相会,也不得踏出山门一步。风雪寒冻,刀剑铮鸣十载来日复一日,若非心志冥宁,在那儿待上一日都能叫人发狂。
玉甲辰素来将其作为考验,咬着牙挺过来了。但他师兄玉求瑕似乎并不作此想法,见囚笼一有缝隙就偏生要往外钻,便是长老也拿他没辙。玉甲辰数度见他带着一身杖责的伤出刑房来,转眼间却又若无其事地在山壁上抱刀小憩。也许此人外在看似柔和,内里却有着一股刚劲儿,其不屈不挠直教人愁苦。
正当玉甲辰出神时,那带着斗笠的刀客转身向他走来,不由分说地捉住了他手腕。玉甲辰先前还未回过神,直到师兄拉着他往外走时才刷地红了脸,支吾道。“师兄,这是何意……?”
“过来过来,”玉求瑕拉着他的手行了几步,颇为愉快地笑道。“让师弟你见识一番。”
玉甲辰听师兄语气怡悦,也不好出言阻拦他,便乖乖顺他意来到阑干边。这回他总算瞧清了玉求瑕方才在看些什么,但见夜幕渐起,楼上楼下似星落月悬般千灯燃亮,而在那灯火闪灼与人头攒动中,有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正上演着瑰丽奇诡的光景。玉甲辰从未见过如此幻术:戏人在烧着熊熊烈火的干木上行走,隔箱拿物,撒豆变龙,种梨即得,看得这从未出过山门的小道士目瞪口哆。
“这……”玉甲辰虽不解其中门道,却看得十分入神,一时间竟忘了要将师兄带回天山门的严令,只怔怔盯着那戏人看。待他痴神了好一会儿,才忽地羞红着面,使劲儿眨了眨眼问道。
“鄙人莫非是花了眼、恍了神,这才见到了不在人间的景致?”
玉求瑕见他痴神,端起酒杯浅浅一笑。“这是幻戏。”
“幻戏?”
“幻,意即虚想空惑;戏,乃是诈演而成。也就是说,这些场面把戏再如何怪奇难测,都不过是人有心扮演所得。这并非怪力乱神,只不过其中门窍尚不为所知罢了。”
玉甲辰喃喃道。“那这些人就并非天兵天将下凡啦?鄙人瞧他们神通广大,还以为是从天上冥间习来的妙技呢。”
“师弟未曾见过这幻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