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巨响,香案翻倒,梁木倾斜。金十八一手拎着三娘后领,一手抱着黑衣罗刹滚到柱后。地砖被砸出了个陷坑,趁着烟尘弥漫时他们一翻身闪进其中,暂且避了破戒僧的视线。
三娘被砂石硌得脸面生疼,不禁低低叫出声来。她抹了把灰蒙蒙的脸,又赶忙去看金五。只见他身子歪斜,气息微弱,几乎不见生机。金十八摘了他罗刹面具,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
金五只觉得喘不过气。他知道自己胸口中了几刀,此时除剧痛外再无其他感受。他还隐约觉得血在一点点从身子里抽干,但伸手去捂却怎么也止不住。金十八撕了些绢布来捆在他伤口处,可不一时又被鲜血浸透,殷红一片。
见血止不住,金十八的额上渗出些许冷汗,忙对三娘问道:“三小姐,你精通医理,现下可带了什么止血的草药?”
三娘见那少年伤势甚重,也吓得直抽冷气:“我…我只带了些毒草,都是些害人的玩意儿。”
她向来最喜钻研毒草,以将人毒得死去活来为乐,此时却心里懊恼:自己怎么没带些医治伤势的药来!她往荷包里慌乱翻找了一番,只寻到些乌头花、葫蔓藤一类的毒药,却无一能派上用场的药草。
破戒僧演心便持刀站在外头,随时要前来取他们性命。正当二人慌里慌张时,金五勉强睁眼道:“…八哥,一会我…出去,你们…走便是了。”
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气息如细弱游丝般,将断未断。出食刀似已伤及肺腑,寻常人早应痛昏过去了,但金五却咬着舌撑着。三娘听他说话听得心惊胆战,怕这少年下一刻便真会一命呜呼。
金十八微微皱眉,“少楼主,凭你身手…不可能躲不过那刀。”
候天楼刺客向来对杀意敏锐至极,一有风吹草动立时警觉。金五又是其中在武学方面最为天赋异禀的一位,休说是正儿八经的流派,便是连下九流的偷袭路子也学得得心应手。因而他不可能未察觉破戒僧的暗袭。
黑衣罗刹呼吸更为紧促了些,他呆呆地望着倒坍的梁柱,眼神已有些涣散了。残破的殿顶一角露出了灰沉的天穹,雨水哗啦倾泻而下,顺着朱色檐柱往下流。冷风在破洞里呼啸刮来,他的身子不由得瑟瑟发抖,连同声音一起:“…若我躲开…你们不就被刺中了么…”
那时他确是手中无剑,若旋身闪避定会让身前的金十八与左三娘受伤。
听他这话,三娘不禁怔神,不自觉用手指绞紧了衣袖。这少年看起来冷淡,倒还有护着她的心思。
于是她拧着眉头骂金五:“谁要你救啦!你这泼皮无赖,快快死了才好!”
但见他忽而捂起口剧烈咳嗽起来,鲜血自指缝泄下,少女又一下慌了神,忙去扶他:“你快躺下,莫要再动了。”
此时外头忽而传来一阵令人汗毛倒竖的低沉笑声。破戒僧的声音自外头悠悠传来:“方才那刀未能穿心,但也算得重伤。黑衣罗刹,下愚算得你不过一刻钟便要丧命,好自为之罢!”
言罢,演心大笑着出了残破宝殿,持着金链去杀外头的候天楼刺客去了。看来这怪僧已算定金五伤势,心里不再把他当成威胁。
金五闻言眼皮翕动,艰难地骂了一声:“他娘的…这老秃驴…”
三娘瞧他面色已显灰白,漆黑的眼眸不知为何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灼亮,亮得甚而有些令人触目惊心。他缓缓动了一下眼珠,又以微弱的声音道:“八哥,我现在眼前发昏…你看那边有香油么?”
金十八先前腿骨碎裂,此时爬过去在废墟里扒拉了一阵,从破供桌上抓出一个小碟来,便喜道。“有的。”
金五断断续续地说:“把…火点上了,然后给我。”
同为常年来出生入死的刺客,金十八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将火点上后,金十八道一声:“少楼主,得罪了。”便去解他的衣服。
三娘偷偷看了一眼,却立时惊骇得煞白了脸色。除胸口那皮肉翻起的伤口外,那少年身上伤痕斑驳,深浅交错,既有生出新肉来的浅色旧伤,亦有如丑陋肉虫般隆起的新伤,从他身上似是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金十八见了却好似习以为常,将烧烫的香油倒在伤处,金五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却仍倔强地摇头道:“再来一点。”
于是金十八点燃了木条去灼他伤口,嘶嘶的皮肉烧焦声不一时便传来。血是勉强止住了,但黑衣罗刹已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待金十八去拍他脸才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来。
“少楼主,我建议你干完这一架就告老还乡。”金十八认真地对他说。
金五闭了眼,皱着眉道:“人都要死了…哪里有心情告老还乡?”他倒还留着一点和金十八贫嘴的气力,只是三娘瞧得心惊胆寒,怕他精神转好的模样是回光返照。
金十八说:“是我失言,我等本来就是丧家之犬,确实没有甚么家乡可还。”他见金五眼睫不断颤动,似是要昏昏睡去的模样,赶忙多说些话来给这少年提神。“少楼主,你还记得以前在醉春园见过红烛夫人的事么?”
金五盯着天穹发呆了好一阵:“不记得。”他眼睛扑闪了一会,却又似记起了一般轻轻慢慢地呢喃道。“…是个老女人。”
“瞎说,我分明记得她国色天香,脸生得水灵灵的,看来不过二十岁。”金十八替他将伤处包扎好,又整了整衣襟。“那时我蹲在檐边偷看,被她发现了,然后她和我说了句话,这句话现在还在我耳边响着。”
“什么话?”
“她说:刺客和娼/妓是一样的,干的都是皮肉生意。只不过一个卖情,一个卖命。”
听了这话,金五忽地嘴角微勾,发出细微的嗤笑声来,煞白的脸上泛出一点红晕,但很快又因为牵扯到了伤口猛地变回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盯着左三娘的荷包,忽而轻声说道。“那是什么?”
三娘忙低头去看。原来方才她胡乱翻找了一通,包中的毒草叶子都翻落了出来,凌乱地落在地上。她拾起那些草药,道:“都是些毒药,黄藤花、胡蔓藤…”
金五却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草药,黯黑的眼里却似是有幽光摇曳。他颤抖着伸出手,从她手里取过一枚圆扁果实,问道:“这是…”
三娘怔怔道:“血苦实。这与寻常苦实豆儿不同,服了能让人亢奋异常,只不过……”
她正说着,金五已经把那果实放进嘴里咬了,一边咬一边皱着眉道:“太苦。”
三娘:“…毒性太烈,一个时辰内便会七窍流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