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壮汉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退了下去,黑色熊皮外罩的老妇人端起个杯子一饮而尽,手抹嘴角,拉出了一条血痕,而后双眼一眯大声笑嚷:“摇铃响鼓,给众位爷爷奶奶们开道啦。”抬手整戴花冠面具,弓腰提胯,以一种跳步的姿势朝着祭坛方向走去。她浑身上下没有一节骨头不在摆动,从后面看上去,好像一只森林里走出的活兽。少女也整好了衣冠配饰,手上拿起了面具,扭头对身后的护卫嘱咐:“从现在开始十二个时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任何人、任何活物跑上来。你们且等我的鼓声。”
说完声音瞬间从阴沉变为喜悦:“来~~~~哎”。
少女摇着四肢上捆扎的串铃,左手执一柄骨制鼓槌,右手托举一面驴皮单鼓,一边跳一边笑,合着节奏走向老妇人。老妇人视如未见,自顾自从怀中提出一面圆形铜镜,嘴里哼唱咒文,手中转动铜镜,脚下舞步怪异而丝毫未乱,绕着平躺于祭坛中心的孕妇踱着奇怪的步子绕大圈。少女则以老妇为中心转小圈,虽然活动空间较老妇更小,脚上还要踩着诡异的舞步,二人却配合完美,丝毫未扰乱对方的活动路线。荒诞中带着一丝协调的韵律。
一老一小,就这样一直从正午跳到了晚上。四周十二个卫士一人举起一支火把,把整个祭坛照了一个亮如白昼。护卫长站在自己干黑的血迹上,双眼紧盯台上的老少萨满和待产公主三人。只见老妇虽已经整整跳了近六个时辰,却动作不乱呼吸平稳,想来是上台之前的一杯虎血酒起了作用。而少女的脚步略见踉跄,手中的驴皮蒙单雷鼓的鼓点也有时候会乱上小半拍。午夜子时渐渐近了,天上墨黑一片,空中一片云彩正缓缓地飘向那轮弯月。
就在这片云遮住月亮的同时,老妇人立刻停下身上所有动作,回过头看着台下的护卫长急声说道:“回去告诉二老太太,由她来承袭大萨满的灵号,但你们十三萨满卫要跟着灵烟。”说罢指向正在专心摇铃敲鼓的少女,复而仰起头,但见云边已经隐约露出一丝昏黄。老妇人马上用四肢撑在地上,好像一只大蜘蛛一样爬到祭坛正中央的孕妇身旁,扬起手中的铜镜精准的丢回少女脚下。少女身子一僵,放下了手中的神骨,弯腰捡起了铜镜。她把凸出的镜面朝外,铜镜背面则扣在手里,整个人站定未动。老妇人斜眼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扭头朝上,满声欢喜的大喊:“月亮奶奶来啦!”少女手腕一动,抡圆了胳膊朝着老妇人的天灵盖抽去,空寂的夜里出现一丝轻微的声音,就像是破蛹裂茧。铜镜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碎了,老妇人趴在祭坛上一动不动,和身边早已陷入昏迷的孕妇并排而卧。诡异的是,她的头上并没有一丝血迹。
少女捡起自己的雷鼓,轻轻的弹了一下鼓面。鼓声刚响,趟在地上的老妇人就直挺挺的坐了起来,身体一丝弯曲都没有。动作表情的僵硬木讷,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变回自然,盘腿坐起来,然后伸手摘掉了面具。少女连忙跪爬几步伏在了老妇人盘着的腿前面,低头不语。老妇人用自己布满皱纹裂口的右手抚摸着少女青缎一般的秀发,低声和少女说着什么,时而大笑时而怒斥,时而一脸爱怜时而耳光甩的左右开弓。仔细听去,这一老一少竟在用一种极其陌生的语言交流。
半柱香的时间后,老妇人不再低语,只是满面期待的看着正面对自己的人,最后少女只得使劲的点了几下头。老妇人轻声叹息,回头看向还在祭坛中心平躺的孕妇,伸手在虚空一抓,而后抡圆了胳膊,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孕妇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啪!”一直昏迷着的孕妇骤然睁开双眼长大嘴巴,像是在喊叫却没有一丝声音从喉咙里发出,眼珠左右迅速转了几圈便咽了气。台下原本面朝外站的十二个护卫齐齐转过身子,护卫长也握紧了割伤的左手。少女瞪大了双眼刚要说话,只见老妇人伸手探去,竟从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孕妇身下,提出一个男婴!
这男婴刚出生便不吵不闹,睁着一双大眼睛左右看着什么,竟面有警觉之色。少女急忙赶上前去接过婴儿使劲的拍了屁股三巴掌,男婴也只是用小小的胳膊朝着屁股伸了伸,发现还摸不到,便停了手。然后回头看着打自己的少女竟然开口说话:“你….”男婴刚说出一个‘你’字,少女甩手一巴掌乎在了男婴的小脸蛋上:“别说话。”
少女听见背后有声音,转回头见是身后的大萨满。原来大萨满手中男婴刚被接过去的时候,她自己就已经昏趟在了地上。这时大萨满竟然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见她走到了身后,少女赶紧抓起一脸惊异表情的男婴,用自己身上的红色熊皮外罩包裹起来,双手高举男婴过顶。大萨满满面慈爱,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的弥漫着喜悦之情喃喃的说:“你,终于还是来了。”说完一滴朱红色的血液顺着老妇人花冠滴在了男婴的嘴边,大萨满伸手想要抄起男婴,脚下却虚软的踉跄了几步,头上的花冠也掉了下来,满头的银发已经染得黑红。血液很快从点点滴滴变为涓涓溪流,大萨满满面鲜血,直挺挺的拍在了地上,血液顺着祭坛上的纹路蜿蜒流淌。
“噼啪”,柴火上的几只野兔被烤的表皮焦黄,几滴油脂顺着兔腿滴在了柴火上发出声响。萨满祭坛上的二神——灵烟姑娘,身穿一身南康临安城产天青挑罗衣,抱着双膝坐在草地上,看着架在柴火上的兔子,低声对身边的护卫长说:“其实大萨满婆婆那一杯虎血酒下去,就已经注定了人死灵灭的结局。大婆婆早知天命,才会用自己的身体为媒,用自己养了一辈子的萨满铜镜开灵台,请神入宫。”护卫长齐格奇挑了挑柴火,开口发问:“本应是二老太太负责二神,为什么临阵却换成了小姐呢?”齐灵烟妩媚的拢了垂在下颌的一缕青丝,苦笑着回答:“大宝啊大宝,这一者是,二老太太要继任萨满领导族人;二者呢,大萨满婆婆是想要我们离开这里了。”灵烟说完回过头去,看着被竖挂在马鞍一侧褡裢里的小婴儿,吐着舌头做了几个鬼脸。
“那我们回去把孩子交给二老太太就走吧,反正去哪我都能护你周全。”齐格奇先撕了一只兔子腿递给灵烟,又撕了一只递给另一边的兄弟。齐灵烟没有说话,默默的吃完了手中的烤兔腿,仔细舔干净手上的油脂,然后拨了两下火,又从背囊里拿出一个牛皮水壶,走向大萨满婆婆斜靠在大树上的身体。齐格奇吃着自己那份烤兔子,耳边传来灵烟背对着自己和他说的话:“城外神树下停灵三天期满,明日天亮二老太太就会来送灵,其实我们不用进城。”说完了停顿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是十三个人吗?”齐格奇摇了摇头。灵烟笑嘻嘻的说:“因为十三,是超脱轮回之数呀。”齐格奇看得有些呆,即使自己身后响着十二个兄弟的鼾声,也只觉得耳朵里面安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