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此时五台山佛光寺方丈禅房之中,放眼看去,仅有一床、一橱、一桌、三凳,陈设虽是简陋,却是显得干净整洁,令人一望之下心中便有几分清爽舒适之感。
烛影摇曳之下,只见空明、空见、空性三僧端坐于桌前共商一件要事。原来他们三人师出同门,同拜高僧苦慧大师门下,如今又分别为五台山上佛光、显通、院塔三大寺院住持,在修真界名重一时。
空性大师出家之前曾是江湖豪雄,自创黑虎帮威震一方,出家这些年来虽然深受佛法教化,江湖习气大为收敛,但仍改不了性如烈火、嫉恶如仇的脾性。平时执掌山上九千九百所寺院戒律,粗中有细,铁面无私,山门上数十万僧众无不凛然。空见大师佛法精深,神通也已入化境。虽然平日嬉笑怒骂不拘小节,却极具才干,平时山中大小俗务皆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空明大师对他这两位师弟的秉性长短也了如指掌,所以每逢山中遇到紧要事务,都请他二人前来共议,五台山能有今日之盛,其实颇得这两位师弟的助力。
空见大师道:“师兄,今日我已盘问过明远,据他所言,根本就不识得那紫霄龙尊为何物,近来也未曾遇见过什么反常之事。我又唤来明远座师智远,以及平日相好的诸位弟子细细盘问,可知明远所言不假。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空明大师颔首道:“罢了,此事不妨从长计议。让智远他们好生抚慰明远,毕竟他年岁幼小,莫要惊吓了他。”略顿了顿,又道:“今日让那紫霄龙尊一顿搅扰,却忘了眼前这宗大事。”说毕,手指了指桌前一张紫金泥笺,微笑道:“二位师弟,你看着何人前去解救东南百姓的倒悬之苦为宜?”
空性大师一拍脑门,叫道:“正是!我却忘了此节。二位师兄,此次考校本也是为了遴选山门英才,以赴佛道二宗的东南之约。可是因为紫霄龙尊这次考校已然中断,究竟选派谁去为好?”
空见大师道:“考校虽然中断,但是事后我也曾留心结果。在‘智’字辈的弟子中,智清降了三只草龙,‘明’字辈的弟子中,明雨降了一只,重伤一只。两代弟子之中,当属他二人为冠。”
空明大师缓缓点头,心中知晓这些化作虬龙的茅草虽然看似不起眼,但其实其中蕴含着空性师弟浸淫百年的罗汉降龙大法,威力着实不能小觑,这二人能在在这仓猝之间斩获如此,实属不易,看来他们在两代弟子当中,当属翘楚。
听闻此言,空性大师喜道:“善哉善哉!难得门下这些弟子都能诚心事佛,精修佛法,看来我五台山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略顿了顿,又道:“此次昆仑派掌门鲲鹏道长飞鹤传书召集佛道二宗英才同赴东南斩妖除魔,也算是这百年来修真界的一大盛事。听闻那群东海妖孽屡屡作恶荼毒百姓,这些年来日趋猖獗,近来一次海啸竟然水淹三府十县,祸害百姓已达百万之众。为民除害本是我辈本分,就算无人召集,山门也应委派弟子下山除害。只是据传这些海妖之中法力高强者着实不在少数,群妖行事手段又狠辣刁钻,若非精心筹划数十日光景,即便山门僧众悉数而出,平定海患只怕也须一年半载。既然鲲鹏道长有约,集合各家之力共同平患是再好不过,只是限定我五台山只选派两名弟子,空性不才,以为智清、智圆二位弟子可担此重任,不知两位师兄意下如何?”
空明大师深知鲲鹏道长虽然道法高深,但是为人心性孤傲怪癖,师兄弟三人执掌五台百余年来,五台山弟子降妖伏魔、普济百姓,在修真界声望日隆,已经隐然有和少林、武当、昆仑等名门大派并驾齐驱、领袖群真之势,所谓树大招风,五台山上下早已令一些胸襟狭小之士眼红嫉恨。此次海妖声势浩大,鲲鹏道长却仅邀请本门两名弟子参与,其中隐约就有贬抑本门之意,虽然出家人不争浮名,但也不可在这百年一遇的修真盛会之中堕了本门数百年的威名。由此想来,在众弟子中智清、智圆二人法力最佳,数次下山所办之事也颇为稳妥,看来确是较适当的人选。
空明大师一向老成持重,心中虽有所想,却不答话。回头向空见望去,却见他正在桌前用舌头舔那灯烛火苗,一伸一缩,极是灵动,火苗不住晃动,昏昏暗暗,竟然也不熄灭。
空明大师平时对这位师弟的怪举见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知晓这位师弟虽然行为怪诞,却独具慧根,眼光见识往往有独到之处,于是微笑问道:“空见师弟,现在却又悟得甚么精深的佛法了”
空见手指兀自颤动的火苗道:“师兄你看,这火苗看似有形,状如琉璃净瓶,实则虚无,十指皆拿捏不住,岂不正应了《金刚经》中那句‘一切为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空明大师闻言不由得正色道:“善哉善哉!师弟见物而悟,无时无处不在参研佛法精义,师兄自愧弗如。”
空见笑道:“哈哈,师兄太过谦了。你所著那部《楞伽经考》便是再过一百年我也写不出来。”
空明知晓这位师弟虽然性情率真不羁,却颇富智谋,便问道:“你看空性所荐这二人可去得此行?”
空见挠了挠头,说道:“论法力,自然以此二人为佳。但此次赴会非同往常。寻常时候弟子下山,只需听从本门指令,诸事都可便宜行事。如今只因正逢那鲲鹏道长手中掌着奉仙令,各派弟子此次都需奉那昆仑一派号令,又因百年前那场蓬莱仙宴,昆仑与本门已然存下芥蒂,如今还不知道到时候那鲲鹏老儿还会给本门出什么难题,所以在我看来,这二人法力如何倒在其次,才识胸襟更为紧要,我看倒可以令……”
“三位大师父,不好了!”突然门外一阵叫喊硬生生打断了空见的话语。
空明大师听得是平日跟随自己左右的‘明’字辈弟子明觉,此时若非发生大事,他断然不会前来打搅三人议事,忙道:“进来说罢。”
明觉快步进入禅房,对着三人先施一礼,声音哽咽道道:“启禀三位师祖,明远师弟他…他得了怪病,现在快要西去了!”
三人心头都是一震,空性急道:“甚么怪病快快说来。”
明觉挥袖擦去额头汗滴,大口喘着气道:“今日空见师叔祖召见明远师弟之后,他便去了平日最喜欢去的藏经阁读书,据阁内的空月师伯祖说,明远师弟读书读得好端端的,突然大叫一声,就此晕阙过去。如今他正躺在空月师伯的床榻上,全身赤红发烫,脉博忽快忽慢,已经气若悬丝啦!”说罢,眼眶一红,泪珠如滚珠般纷纷掉落下来。
空见闻言道:“大师兄,且放宽心,有你这回春妙手,明远一定能够转危为安。”原来空明大师自幼便研习医术,曾经屡得明师指点,这数十年来又悬壶济世广施药石,不知诊治过多少疑难杂症,若论医术之精,当今之世恐怕能与之比肩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空明将手一挥:“莫要耽搁了时辰,我们都去看看。”
四人来到藏经阁,只见空月房外已经围满僧众,明觉高声道:“三位师祖来了!”众僧连忙让开一条通道,四人快步走到床前,只见空月守在榻边,满脸尽是焦灼之色。
原来空月大师虽然和空明等三僧同为“空”字辈,在寺内辈分尊崇,但他整日只待在藏经阁内皓首穷经,不闻寺事,所以这些年来空明等三僧和他并没有什么过深的交往。
空明向床榻内望去,只见明远面色忽青忽红,呼吸急促,汗如雨下,急忙伸出食、中、无名三指轻轻搭住他左手腕之寸、关、尺三部。原来这手腕寸口为人手太阴肺经原穴太渊所在,十二经脉之气汇聚于此,故又称为“脉之大会”,所以诊脉之法必切于此。
过了半响,空明换作右手,只觉得左右脉象皆雄劲有力,犹如钱塘潮水一般波涛汹涌,大起大落,不由得皱起眉来。
便在这时,明觉突然手指明远脖颈,大声惊道:“各位师祖快看,这又是甚么古怪?”
众人顺他手指望去,只见到明远胸口脖颈裸露处,片片点点,若隐若现地浮现出金色半圆之物,竟然犹如鱼龙的鳞甲一般。
空明解开他胸口衣襟,见他由颈至腹也皆是如此。空明沉思半响,道:“明觉,你速去金阁寺拜见无尘方丈,就说我要医治病人,把他寺中的清凉珠请来。”空月等人闻言心中都是暗自一惊,原来那清凉珠乃是唐时五台山金阁寺第一代主持不空大师所遗之物,如今已是镇山之宝,平日供奉在金阁寺大雄宝殿内,已有百年未曾动用。今日空明张口便要请出,想来明远之病确是非同小可。
空月连忙问道:“敢问方丈,明远之病究竟如何?”
空明摇头叹道:“我自从医以来从未见过这般怪异的脉象,明远的脉动如鼓,脉去如潮,体内气血极盛,绝非常人所有,如若不设法医治,恐怕难以熬过今夜。等到清凉珠来了,我们师兄弟三人还需同时运功为他医治,治不治得了此病,一切还须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