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霁愤怒地拉过她的衣领,低声质问道:“就算是讨债的厉鬼,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
“哼,我恨的就是这些坐车的人,我过去有多爱他们,我现在就有多恨他们!”女人说完这句话,身子一扭,便从陈霁的手中脱出消失不见。
陈霁张开手掌,手心里赫然剩下一块细碎的石子,“这家伙的心肠这么硬,难不成真的是石头做的?”
青狐叹气,“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陈霁往回走,却迎面碰上先前坐在自己左手边的男人,那男人看上去慌慌张张,撞到陈霁后连道歉都忘记说。
“你东西掉了。”陈霁说。
“哎呀。”年轻男人用手机一照,果然见到地上散落着一个小笔记本,“我的笔记。”
陈霁俯身帮他一起收拾散乱一地的纸片和相片,在手机灯光的照射下,陈霁从几张相片中瞥到一张年代比较久远的泛黄照片,“这是什么?”
年轻人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应道:“这是我小时候的照片啊。”
“不是,”陈霁皱眉,“我是问你,你背后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诶?”年轻人回忆片刻后,豁然开朗,“哦,你说我背后的雕像啊,那是旧火车站大门的标志啊,我们这一代的人,小时候都喜欢在那边合影,可以说它一度是市区的标志吧,听说是以过去很了不起的一位人物的相貌来建的,看上去很威严吧?”
陈霁捏紧相片,“那现在呢?”
“现在?”年轻人挠挠后脑勺,“不知道诶。”
陈霁蓦地站起身,拔腿往前跑。
陈霁是在最后一节车厢里找到那个诡异男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整节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昏暗的四周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就连隔壁车厢的生气都渗透不进一丝一毫。
陈霁隔着过道坐在那个男人右手边的位置,胸膛因为剧烈的奔跑而急速起伏。
“你的身体不好。”男人抬起头,看了陈霁一眼,“它的身体也不好。”
陈霁点点头,“我们俩只是过客,实在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边。”
“怎么会是不明不白呢?”男人的语调很平,“你一路跑过来,不是都在打听我的事情吗?”
陈霁嘲讽地笑,“这整列车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没有人能逃得过你的眼。”
男人不置可否,“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陈霁苦笑,“下个星期火车站的改建工作就会竣工,改建工程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拆除车站门口的石像——也就是你。”
男人点点头,“嗯。”
“你恨那些喜新厌旧的人类吗?”陈霁无奈地问道。
可惜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养过宠物吗?或是买过娃娃吗?”
“没有。”陈霁面色沉重,“万物有灵,别说是宠物,就算只是一个布娃娃,一旦注入了人的情感,在某个契机里,说不定它们就被赋予了生命,就像你……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因为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情感可以保证一生不离不弃,所以我从不饲养宠物,也从不购置玩具。”
男人平淡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明白,人类毕竟太脆弱,一个事故,便可以让他们为之前的抛弃付出代价。”
“也不是所有生灵都会像你这么在乎人类的感情,”陈霁苦笑道:“大部分的人,或者自觉,或者不自觉,他们总是在‘见异思迁’,房子旧了可以拆掉,玩具坏了可以扔掉,怀上的孩子不想要了可以打掉,结发的夫妻没感情了可以离婚,甚至自己的脸看烦了也可以整容,在这个变化多端的世界里,真正在乎他们变化的你,难道不是更脆弱吗?”
“你不明白我的感受。”男人低下头,声音里显露出苦涩的落寞。
“我的确不明白,”陈霁也低下头,平静地看向男人的脸,“我听说火车站大门口的石像伴随老车站已经在那里矗立了三十多年,刚落成的那十年,那石像被当成市区的象征,无数游客和市民都要过去与它合影,人人都说石像矗立在高处,见证了市区三十年的发展历程,有一年发生地震,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都被震塌了,唯独门口的这尊石像依然屹立不倒,指引了无数避灾的人来到他脚下的广场。”
男人诧异地抬起头,“这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是一个老奶奶告诉我的,她就坐在第六车厢,说起你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就像在回忆她儿子满月酒当天的情形……。”陈霁的声音很轻,“我不是你,我没有经历过人世的繁华与孤寂,也没有经历过世人的热爱和冷漠,大喜和大悲我还没有尝尽,所以我不懂你的心情,但是,我却知道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什么事?”男人喃喃问道。
陈霁微微笑,“你根本不用害怕你的消失,因为你必定还会存在,存在在人们的思念与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