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说:“前句倒好理解——道无边无际,包含万物,自然没办法用语言全部描述清楚,后句却有些难懂,不过仔细一想,也好理解——道既然包含万物,自然没办法用一个名字将它限制住。它不是猫不是狗,不是人不是妖,不是开心也不是难过,不是天地也不是宇宙……它什么都是,所以就又什么都不是,没办法命名。”
嬴路千眼中光芒闪动,缓缓点头。
“那么,又为何命名它为‘道’?”他问。
“因为悟道者,毕竟是人。”常乐答,“是人,便受人身限制,便受人智限制。我们总要对一件事物有个称呼,无可名状之事,也必强冠以名,如此才可理解、才可领会、才可传扬。所以,只能强为之命名为‘道’。”
“妙,妙!”嬴路千不住点头。
“我隐约觉得,当还有下文,可否再细说几句?”他问。
常乐咧着嘴,心说:真让我背书啊?
背就背吧,反正道经第一章也不长。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地动荡,宇宙飘摇,那一条笔直大道突然生出了波澜。重重叠叠的起伏中,有裂痕不断生成。
“请详解。”嬴路千再次拱手。
常乐吓坏了,他望着那动荡不休的世界,感受着脚下的波澜起伏,哪里还敢再说下去?
“请先生详解。”嬴路千拱手躬身。
常乐脸色好一阵发白。
先生?
他称我为先生?
无色天火境至尊,称我小小红炎学子为先生?
这……这岂不折寿?
他望着遥远那头的嬴路千,真的担心自己再不开口的话,嬴路千就会拜倒在地,那样恐怕自己当场就得寿尽而亡吧?
想也不想,急忙解释:
“组成这世界的是‘有’与‘无’。无,可称天地宇宙最开始,亦即本初;有,则是宇宙中万物的起始、本原。”
“所以,我们可以从永恒的无——即天地宇宙之始中观察道之微妙;可以自永恒的有,即宇宙中万物的起源中,观察道之边际、形态。换言之,虚无寂静才能品玄妙,万有则可观形知意生感悟,格物以致知。一念非有,可神游冥冥获大悟;万物非无,可观生灭知规律。”
“有与无,其实都是道的一部分,只不过称呼不同,但都属于至玄至妙。它们玄妙无比,一切发展变化皆出自其中,它们,便是本原。”
嬴路千眼神不住变化,一时疑惑不解而忧,一时念头通达而笑。
等常乐说完,他情不自禁地问:“如此说,却是有来自于无了?那岂不是无中生有?”
常乐不知怎么回答。
道德经,是老子他老人家的智慧结晶,自己也只是背过、读过,简单了解过,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完全明白了老子每一句话的意思。
此时嬴路千发问,他却不得不仔细思考,逼着自己去努力理解这段话的含义。
突然间,他想起了自己学过的科学知识。
宇宙自何而来?
如今最令人信服的一个观点,是宇宙源自于一场大爆炸,那爆炸产生了广阔的宇宙,无边的天地,延绵的时间。
那么爆炸之前呢?
必是虚无。
于是他自己先有所悟,隐约通达了某种智慧,不由欢喜点头:“正是。天地初始,原是简单的虚无,什么也没有,存在便是不存在,便是那时的道。但道之运转,终有循环,无不可长久,于是生出了有。泥里生草,蛋出鸡雏,婴儿初始只是小小一个胚胎,最终却成顶天立地的丈夫……”
他情不自禁地说着,一气把自己所有的理解都讲了出来,到最后,甚至满心激动地说道:“整个宇宙,也许只是源于一场爆炸,在那爆炸之前什么也没有,在那爆炸之后,自奇点之中爆发出了一切,于是,宇宙便诞生了。”
话音方落,只见整个世界突然剧烈地动荡了起来,接着,一声破碎之响传遍世界,那无边的宇宙,笔直的大道,统统崩碎无迹。
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和立于自己面前的嬴路千。
常乐吓得打了个哆嗦。
嬴路千站在他面前,仿佛在亘古之前,便一直立于此处。
从不曾再远,亦不能再近。
嬴路千目视常乐,眼中有深邃的黑暗。
黑暗之中,又隐约有光。
便如道之有无。
他拱手,他躬身,他郑重一礼。
“多谢先生教诲!”
常乐感觉头皮发麻。
他一眨眼,在这一眨眼间,一切都于刹那变化,再睁眼时,自己仍坐在椅中,嬴路千仍斜倚着椅坐着,而董凤至正在与师父谈笑。
方才一切,是梦是真?
常乐望向嬴路千。
嬴路千依然是面无表情,一脸严肃,但常乐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了别的东西。
是笑意,是感激之情,是由衷的赞赏。
怎么隐约之间,还看出了一丝……
孺慕之情?
这太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