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扶苏不肯说实话，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了。

两人趁着夜色，缓缓前行。这是北疆春天最温和的时候，再过几日，风沙就要来了，到时候环境恶劣，连出门都要全副武装。这也是北疆不适合生存的原因之一。

但是至少现在是安静的，风声轻柔，夜色宁谧，行辕里灯火点点，扶苏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荷华就站在他的影子里，一路安安静静。

然后扶苏忽然开了口，“你说得对，无论结局如何，他无愧于一个英雄。”

荷华眨了眨眼，心上慢慢的漫上了一层柔软的暖意，就像是温度适宜的水，将她整个心脏泡在里面，泡得又酸又软。

扶苏能够说出这句话，也许真的已经彻底从那件事中走出来了吧。

她想起项羽死前说过的那句名言，“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对扶苏来说，也是一样的，是老天爷要亡秦，跟他的选择并没有关系。当是时，如果扶苏没死，并且选择跟胡亥硬抗，就真的能够改变什么吗？

不，到时候他会跟胡亥先打起来，穷兵黩武，为此承担后果的却还是普通百姓，到时候说不定秦灭亡的时间还会再提前些。

荷华快走两步，握住了扶苏的手。

她没有再说别的话，她想，自己心中的意思，扶苏一定都懂。

第二日一早去换药的时候，荷华才得知虞姬夜里醒来过一次。也是因此，项羽放心的把人交给荷华照顾，然后自己跟着扶苏去了军营。

猜到扶苏要进行他的拐人大业，而项羽如果能够留下来的确是件好事，所以荷华欣然答应。

巳时末虞姬才悠悠醒转。看到荷华之后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你就是荷华姑娘？我听……他说起过你。”

“是我。”荷华在床边坐下，笑着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饿不饿，我让人备了粥，先垫垫肚子。项先生跟着太子殿下去军营了，嘱托我照看你，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不必客气。”

虞姬含笑点头，“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其他都还好。若是有粥的话，就用些吧。有劳荷华姑娘。”

她说起话来温言软语，加上本身长得十分出众，荷华觉得，这样的女子不管说出什么话，都没人忍心拒绝的吧？何况她又那么贤惠懂事，更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

难怪连项羽这种男人也被她吸引住，并且爱之如珍如宝。她也的确只得如此。

只是跟人家一比，自己立刻成了路边没人注意的野草qaq这差距太大了，荷华表示自己承受不来！（确定不是因为看到美人对自己笑了所以心跳加速？

她扶着虞姬坐了起来，那箭矢射中她的肩头，所以自己无法吃东西，荷华就一点一点喂给她。

一边喂一边在心里感叹，美人就是美人，吃个东西都比别人好看秀气。

于是跟虞姬相处了一个上午过去，荷华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女人了。

不过她跟虞姬的确相处愉快，等扶苏跟项羽回来时，虞姬已经答应等身子好了之后，就跟着她去军营中，看看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医疗部是什么样子。另外虞姬对学医也很有兴趣，颇有要拜她为师的意思。

“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扶苏道。

荷华笑，“任何人跟虞姬都应该会相处得不错吧？她像是生下来就注定要众星拱月，被人捧在手心的。”

“羡慕？”

“不，”荷华摇头，“只能人各有命，她的那种生活，我就过不来。其实上天总是公平的，说不定虞姬还羡慕我呢。”

“荷华，”扶苏忽然道，“以后九原会变得越来越繁华，人越来越多，日子越来越好。”

“我知道啊。”荷华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扶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扶苏又道，“你可知项羽为何要带着虞姬到这里来？”

荷华想说是系统调整的结果。不过系统再怎么厉害，总不可能直接把人变没了，所以细究起来，每一个到这里来的人，都各有各的故事。

比如樊哙，据说是因为他力气大，吃得也多，在家乡时总是被嫌弃，所以一怒之下就离乡了。后来听说朝廷招人到这里来，虽然不是征兵，但是樊哙想着以他的本事，总有机会投效，所以就来了。

项羽的故事，荷华猜想跟虞姬应该有关系。带着心爱的女人到这环境艰苦的地方来，本来就不大符合人之常情，必定事出有因。

像是也没打算听荷华的回答，扶苏继续道，“据说虞姬原本定下了亲事，是个无恶不作的纨绔。后来她遇到了项羽，两人情投意合，然而毕竟于礼不合，家人十分反对，更认为虞姬乃是祸水，项羽是为她所惑，才会做出这等事，遂着意拆散他们。”

“后来事情愈演愈烈，虽项羽决心坚定，奈何流言纷纷，只得带着虞姬离开家乡，机缘巧合，这才北上。”

故事听完了，但荷华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哦对，扶苏怎么忽然跟自己说起这些八卦来了？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啊？

“公子是想问我的感想？呃……不愧是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果然情比金坚。虽然偶有波折，但是也令人欣羡。至少我们知道，他们不会再是那个结局了。”

“没了？”

“没了。”呃，扶苏你到底想让我知道啥，求你直说好吗？！

这会儿他们两人还是从项羽他们所住的院子出来，走在昨夜走过的那条路上。

不过白日里春光明媚，似乎一切的暧昧幽暗的情绪，都被这春光照散了。

“荷华。”扶苏转过身来，正对着她，认真的看着她道，“你是否也曾有一点点觉得，如今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荷华下意识的想要点头，然而下一刻整个人猛然僵住，点到一半的脖子就这么卡住了。

她想她明白扶苏的意思了。

竟然也有一天，扶苏会用这么委婉的方式，来探问她的想法。

荷华觉得心里酸酸的。

扶苏会这样说，也许是被项羽跟虞姬的事情刺激道了，所以不管是说故事也好，说这里会越变越好也罢，活着此刻问她觉得日子过得如何，都只是想要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想过留下来。

荷华觉得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

想没想过？当然是想过的。他们的情况太特殊，两个人又都是太过理智的人，于是即便互有情意，但在确定能承诺终身之前，都不肯率先迈出这一步。

荷华觉得自己永远做不到田姬那样，连家国亲人都顾不上，只为了爱情飞蛾扑火。她也无法像虞姬这样，全心全意眼里除了这一个人就没有别的。

所以她们的选择都不是她的选择，所以此刻，面对扶苏抛出来的问题，荷华无言以对。

出于负责任的心态，她不止一次想过留下来的事，尤其是来到北疆，知道了扶苏的心意之后。只不过想归想，荷华总觉得还差点儿什么，让自己做出最后的抉择。

不到那一刻，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怎么选择，更不必说给扶苏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本来不是这么拖泥带水的性子，应该更干脆的选择回到现代。只是偏偏遇到了这个人。

“这里很好。”最后，她缓缓的，一字一句的道，“我很喜欢。可是我还是不知道……”

扶苏打断了她后面的话，“我明白了。”

顿了顿，他又说，“我说过，我会等。”

然后他就迈着大步快速离开了。

荷华猛然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一并压了下去。只是这口气吸得太猛，一个不慎呛进了气管，然后她便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才走了没多远的扶苏脚下趔趄了一下，似乎是顿了顿，最后还是无奈的转回来了。他伸手拍着荷华的背，口中问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荷华心里又囧又暖。

咳嗽的间隙她抬起头来看了扶苏一眼。

也许以后她都不会再像喜欢他这样喜欢另一个人了。

荷华忽然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真的离开扶苏，回到了现代，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