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但在订机票前,藤川凉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一趟东京,拜访一位朋友为她推荐的心理医生。
几个月前刚刚失恋的时候,藤川凉曾有过一段情绪不稳的日子。她的朋友担心她的状况却又无能为力,便向她介绍了一位信得过的心理治疗师,希望能为她排解压力。可当时的藤川凉并不领情,尽管表面接受了朋友的好意,但收到的名片被她直接扔进抽屉,再也没有看过一眼。许久之后的如今突然决定与医生见面,则已经背离初衷,有了别的原因。
“藤川小姐,现在准备好了吗?”
藤川凉坐在咨询室中央的棕皮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只空杯子。从脱掉外套坐下后她就不停地喝医生为她冲调的咖啡,就好像渴了很久似的,却始终不愿开始话题。于是医生停止将杯子斟满的动作,仿佛害怕藤川凉把原本想要说出的话也一起咽下去。
“抱歉,久保田医生,请让我再想一想。”
藤川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小时的诊疗时间转眼只剩下一半,高额的咨询费让她不得不下决心配合。
医生的全名是久保田裕里,是个年轻的女人,与藤川凉预想的中年医生形象截然不同。面对患者的踌躇她表现得耐心而专业,嗓音明亮亲切,谈吐间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她的眉目和抑扬顿挫的关西口音让藤川凉想到了在十年前的世界里遇见的忍足。尽管在这条时间轴中他们从未谋面,但藤川凉想,如果忍足沿着父母期盼的道路走下去,现在一定也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医生。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藤川凉终于开始叙述,“姑且就叫它梦吧。梦里有另一个我,只有十五岁。我在那个持续两年的梦里扮演她的角色,选择了一条与现实中的我不同的生活道路。”
“这很常见,”久保田医生平静地说:“为了逃避和弥补现实生活中的遗憾而在梦中重塑另一段更加完美的经历,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能说说在你的梦里发生了什么吗?如果觉得困扰,你可以隐去一些名字和细节,这在通常情况下不会影响我的理解。”
藤川凉同意了。
她按照久保田医生的提示对她的叙述进行了艺术加工,隐去姓名,弱化情节,同时对故事里出现的地名做出刻意修改。
其实她并不认为过去两年的经历仅仅是个梦,它违背了梦的基本规律,所有感官和情绪体验都太逼真,所见到的一切人与事也绝非凭空可以想象的。
而在与久保田医生见面之前,她已经查阅过许多资料,从各个角度进行推断,最终一一否定。
她得出的结论是,这段不可思议的体验作为梦太详细,被看作臆想症的症状又过于连贯,最极端的精神分裂倾向则更不可能——没有一个患者需要分裂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格来模糊现实,唯一能说服她的只有最初的推断:
她以一种现有科学知识无法解释的方式掉进时间裂缝,来到另一个完全平行的世界,住进另一个十五岁的藤川凉的身体。
这显然不是一个心理医生有能力探究或解释的问题,因此藤川凉自然也没有打算把与久保田医生的谈话重点放在对时空跳跃可行性的讨论上,她只是希望借助医生的开导寻找一个出口——回归现实至今已经有将近两周的时间,但她的心似乎仍停留在另一个时空的过去。每天早晨醒来时她都要度过一段混沌的时期。她总认为自己仍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独自在东京居住,有许多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等待她去应付,未来是令人期待的未知数。直到她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前看见外面熟悉的横滨街景时才会意识到,那个世界的大门已经对她永远关上。
她还留恋着那段没有走完的人生。但现实不断提醒她,“过去”已经落幕,生活仍在继续,而她需要尽快走出来。
久保田医生最终还是没能进行明确的疏导。这不能怪她,藤川凉想,她面对的是个不诚实的咨询者,她的叙述有所隐瞒,严重干扰了医生的思维,使她无法分析梦境在藤川凉现实生活中的投射。除了排除临床常见的病理可能外,她难以给出更多意见。
“但这不是个大问题。”她肯定地说,“一般来说,时间会慢慢淡化梦在记忆中的存在感。”
这是个敷衍的结论。但为了不至于让久保田医生难堪,藤川凉还是礼貌地与她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打算坚持完一个疗程。
我们可以聊聊别的。藤川凉乐观地想。
离开咨询室时已经下午三点,而她当天的行程还没有结束。久保田医生在诊疗过程中的一句简短的提议与藤川凉的想法不谋而合——
“假如你想加快这个过程,或许可以在现实中寻找梦中出现过的场景,尤其是那些在梦里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回忆的覆盖有助于遗忘。”
故地重游,这确实是她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