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南就认真的转头去看了一眼正中靶心的那只羽箭,然后又转过了头来,仔细的打量了一遍身穿宽袍大袖,衣袂翩翩,笑得温和亲切,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沈如玉,“……我不信!”他肯定的说,“你肯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撞了大运才射中的!”
沈如玉又不需要在这里证明自己,听他这么说,便不甚在意的笑着点了点头,将弓箭放回了原处,“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但她这种“毫无血性”的“软绵绵”的态度,显然让卫南更瞧不上眼了,他低头将沈如玉刚刚放下的弓箭拿起,转身面向箭靶,毫不含糊的搭弓而射。
和沈如玉练习弓箭,是因为仕女九艺不同,不管是她的剑术,还是箭术,都讲究中正平和,更像是一种礼仪,而卫南手中的弓箭,显然则是杀人的凶器。
他的羽箭去势凌厉,狠狠的□□了箭靶的红心之中,那股力量,竟然令整个箭靶都微微一晃。
那般矫健的身姿令沈如玉有些晃眼,恍惚想起了曾经她伴随君后在宫中行走时,有一次在骑射场上看见李瞾的时候,他总是一身红衣,其华灼灼,也是这般箭势凛然,然后转过头来无比耀眼的扬眉一笑。
那个场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啊。
沈如玉向来喜欢美丽的东西,便一边怀念了一下当初的美色,一边笑着鼓起了掌来,夸赞道:“好身手!”
听到身后传来她的喝彩声,卫南忍不住扭头瞧了她一眼,正好对上了沈如玉含笑的视线,他似乎是觉得,沈如玉的笑容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欣赏他的箭术,于是这个少年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不好意思般的表情,却不想被人看出来,便又将头撇了回去,努力继续维持刚才不可一世的态度,“那,那是!”
——但他的语气却不可避免的柔和了许多。
卫南抓着弓箭转过身来的时候,他望着沈如玉看了一会儿,才有些别扭的说道,“你跟其他读书人都不一样。”
沈如玉歪了歪头,好奇的问道:“哪里不一样?”
听她这么反问,卫南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认真的一一对比,然后才说道:“你夸我好身手,但是其他人就不会这么说,她们很嫌弃男人使用兵器——我娘也常说,男孩子天天打打杀杀的不好,以后没有女人要的。”
不管听多少次,沈如玉还是觉得这种说法挺滑稽的,她微微叹了口气,问道:“……还有呢?”
“山上的那些女人也总是笑我。”似乎是觉得可以被理解,卫南憋气的继续说道,“小时候就一直叫我‘小老虎’,长大后就叫我‘公老虎’。”
“还有那些读书人,”他似乎很少遇见能够让他完全抱怨出来的人,因此一说就停不下来了,“绑上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吓得要命,我听义姐说,在山下就算是跪求求饶的也有。结果我娘一好声好气的跟她们说话,她们倒好,顿时一个个眼高于顶的了,这里也看不上,那里也看不上,嘴巴里不是讽刺就是挖苦,一句好话都没有,”他越说越生气,抓着弓箭的手也越发的用力,直到关节都泛白了,“一副嫌弃的模样,好像走在我们这的地上,都脚底发痒一样。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了!”
“我反正是不觉得读书人就哪里好了,我娘却铁了心了一定要给我找一个读书人。”说到最后一句,他气愤的将手中的弓箭用力的放回了原处。“结果弄的我有多寒碜一样,倒贴都不要似的。”
“是啊,”沈如玉想了想那感受,的确是挺屈辱的,怪不得卫南对她的态度那么恶劣了,大概已经受够了所谓的“读书人”了吧。“其实别人都说好的东西,未必就适合自己,别人全不看好的,也未必就有那么差。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合不合适,喜不喜欢,除了当事人,其他人又能知道什么呢。”
“不过,你娘为什么这么……”沈如玉顿了顿,“执着于读书人呢?”
要知道这个年代,科举制度都没有完善出来,能够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不敢说全部,但十个里面肯定有九个,都应当是贵族出生,或是旁支,或是分脉,就算有些看起来落魄的跟平民没什么两样了,但弯弯绕绕,都能跟那几个世族攀上关系。
这样的人,不管被抢劫的时候,再怎么没有风骨的吓的跪地求饶,在听说要被迫娶一个山贼头子的儿子的时候,立刻表现出受到了极大侮辱的怒气,沈如玉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一个世家大族,和庶民通婚都极不可思议了,一个山贼把她们抢到山上,要她们娶一个比良民都还要*份的罪民?
这个要求只怕是一提出来,恐怕比让他们死还难接受。
“那那些读书人……”此刻讨论这个毫无意义,沈如玉虽然能够理解这些人,但在卫南面前解释显然显得太过了不懂气氛了,她便试探询问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她们都被杀了?”
“没有。”卫南还沉浸在对那些读书人的不满之中,满脸不高兴的回答道,“我娘不杀读书人,她们不是清高,不是贵气吗?我就把她们都赶去后院做些劈柴之类的重活累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