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十年,困踬以终,不闻有何怨言”,这便是陈范的真实写照。历史上,陈范流亡东京,贫困几无以自给,两妾改嫁,长子出走,不知所终。次子仲彝出狱以后,清廷一直迫他交出父亲,也只得逃走。
名动上海的《苏报》馆主可谓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历史上当革命告成,民国新建后,多少人以功臣、元勋、伟人、志士自居,无不以为“手造共和”,应该论功行赏。而他甘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共和国国民,只口不提自己当年倡言革命的辉煌历史和惨痛遭遇,更不谋求一官半职。最后,陈范晚境凄凉,孤身一人,在上海贫病交加,幼孙病故,两个女儿不在身边,去世时年仅五十四岁。
如果陈文强知道这些,就更不会让陈范这样的“潮流中之长厚君子”落到如此境地。他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邹容血气方刚,经验阅历不足,有陈范这样的老报人相助,他便能放心许多了。
而苏报案的爆发和审理,实际上却暴露满清政府的无能和无耻。腐朽的满清朝廷目光短浅,不学无术,《苏报》案的专案组长慈禧,组员张之洞、端方、魏光焘等人自以为得计,却是自取其辱,为此丢尽了“国家主权”的脸。
堂堂正正的国家政府,却要求“居民委员会”级别都不到的“会审公廨”来主持法律公道,求外国人杀中国平民。尊严何在?面孔何在?从大清皇朝拜倒在会审公廨脚下,清洋律师,求审判官处决中国人的那一时刻起,大清皇朝就等于向国人宣布了自己的完蛋。
法庭上唇枪舌剑,激烈交锋,法庭外各家媒体的舆论也如火如荼,使租界当局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也使反清革命思想为众多媒体所热议,影响着更多的民众。
“苏报案”作为晚清最大的**,是二十世纪中国第一次重大转型时期一个极富象征性的事件。满清无所不能的专制权力与一无所有、惟有一腔热血的平民之间面对面交锋的场景,一幕一幕,全无遗漏地展现在民众面前。虽然邹容缺席了,但素有“章神经”、“章疯子”称呼的章太炎却在,庭审中嘻笑怒骂,表演依然精彩。
满清政府为完成太后“懿旨”,将人犯押至南京,凌迟处死以实现“杀一儆百”的目的,先是用二十万两白银利诱租界当局,遭到拒绝后,竟然再次出卖国家主权—愿将沪宁路的路权让给列强,以换取“引渡”的承诺。就在列强有些心动之际,“沈荩案”的突然爆发,一下子将清政府的野蛮、残忍与不智暴露无遗,使《苏报》案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
人有人格,报有报格,国有国格,三格不存,人将非人,报将非报,国将不国。在百年前的沉沉暗夜里,无数仁人志士如同启明星一般,出现在二十世纪的地平线上,禀持着“刀放在脖子上还是要说”的执着,让人们看见了光亮,看见了希望。
沈荩也是一个倾向于革命的报人,出于爱国热情,他在报纸上披露了“中俄密约”的内幕。清政府正被苏报案搞得焦头烂额,沈荩又从背后捅了它一刀,揭露了其“见不得人”的卖国行径。慈禧老妖婆恼羞成怒,当时正逢老妖婆的“万寿月”,例不“杀人”,所以由“斩立决”改为“立毙杖下”。沈荩就此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杀戮的新闻记者。
沈荩惨死后,立刻震惊中外,天津、上海、广州等地报纸纷纷刊出报道和评论。狱中的章太炎闻讯写下“文章总断魂”等诗句,发表在报端。西人也闻之胆寒,北京的公使夫人们会同向慈禧抗议这种惨无人道的暴行。随后,英美政府向其驻华公使发出训令,绝不引渡“苏报案”政治犯,更不能任由华官审判,理由是清政府严重践踏人权。
在得到确切消息后,陈文强终于可以放下心了。只要不引渡给满清政府,那么按照国际惯例,章太炎这种“国事犯”即便受到处罚,也不过是监禁而已。几年西牢,成就一世英名,或许这正是章太炎所追求的结果,邹容却由于他的插手,而丧失了这次成名的机会,不知他心中是否有遗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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