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潼关,经蒲州、晋州而抵达太原府时,天气已经日渐寒冷了起来。一路疾驰,杜士仪都是裹紧大氅顶风而行,到了太原自然少不得宿一晚。尽管他并不想去打扰晋阳令李憕,但许是城门守卒核查过所时留心,抑或是李憕一直在留心他的归程,因而他一住下便有人持帖来见,却不是李憕邀约他到晋阳县廨,而是定下了李憕过来拜访的时间。果然,眼看快要到宵禁时分的时候,李憕只带了两个随从悄然而至。
杜士仪和这位昔日宇文融极其器重的度支郎中,张说的外甥女婿,说到底并没有多少交情,仅有的联系还是通过郭荃和王容建立起来的。张说和妹婿阴行真情同兄弟,就和他与崔俭玄的情形差不多,因而当时在有感于李憕大才之后,立刻为其外甥女定下了亲事。如今他真正面对这位三十五六却依旧相貌堂堂丰仪出众的美男子,也忍不住暗自喝了一声彩。
怪不得能让张说为之动心!
“今日我来,不为公事,只想谢谢杜长史为宇文少府所做的。”李憕诚恳地拱了拱手,随即方才苦笑道,“我原本还欣喜于他的拜相,谁知道竟会如此风云突变,转瞬间他竟是从顶峰跌到谷底。构陷信安王那样的国之大将,这固然是宇文少府的罪责,可就因为他骤然罢相,户部度支几乎一度陷入瘫痪,而朝中相国却在陛下几乎回心转意的时候痛下杀手,实在是太过斩尽杀绝了!”
这其中张说也贡献不小!
杜士仪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见李憕仿佛也想到了相同的意念,他便没有说出来戳人伤疤,当下岔开话题道:“宇文夫人一行大概会晚些时候路过太原府。因为我此前是突然从云州回长安,所带随从不多,只分了数人给宇文夫人一行。若是可以,还请李明府到时候派几个人护送一程。毕竟,从朔州进入云州之后的官道实在有些荒凉,宇文夫人遣散了大多数仆婢,随从人等实在是太少了。”
“舅舅和宇文少府虽则私怨深重,但拙荆并不是小气的人,此事自不在话下。”李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接下来便顺着杜士仪的口气,问到了云州接下来的人口安置问题,这说着说着,自然提到了再没有人会去接手的宇文融的户口政策。尽管他不再是掌管户部的度支郎中了,可一想到多年的辛苦就要毁于一旦,他还是生出了难以名状的痛心疾首。
“宇文少府的定户口疏我曾经读过数遍,这实在是一等一的善政!可朝中相国们因人废事,这实在是太可惜了!好容易清点出来的逃户,如今再次纷纷逃亡,本以为宇文少府拜相之后能阻止这种势头,如今看来也必然成空,倒是云州因为免租庸调,恐怕又会成为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幸好杜长史好歹还答应了粮食转运之事,否则李公焦头烂额的时候,少不得也要骂你两句!”
宇文融的定户口疏,杜士仪当然拜读过。尽管其中也有些想当然的措施,但至少证明宇文融是真正考虑过这件事,也是打算过如何遏制逃户风行这样一种现状的。只可惜,正如李憕所说因人废事,因为宇文融是因为检括逃户而风生水起,朝中大佬们一定会竭力摁下这样一件极有可能让天子再次想起宇文融的事!同时,这也给他鸣响了警钟,宇文融固然是因为蹿升太快根基不牢,可在如今这种时候,他也需要把根基扎得更深,枝叶展开得更繁茂一些!
离开太原府,经忻州,入代州,转朔州,过马邑,便是云州地界。当风尘仆仆的杜士仪终于抵达了云州境内的第二座县城,也就是怀仁的时候,他所看到的便是比自己启程时更加繁荣的景象——如今怀仁县业已建成的已经有八个坊,而从四方来投的登籍居人,竟然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四百五十余户,两千二百余口!尽管对于北地州县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但相比最初还有座城池的云州而言,直接从一穷二白起步的怀仁已经是分外出色了!
所以,当灰头土脸的崔俭玄笑着迎了上来,不管不顾地给了他一个熊抱,而后喜气洋洋地拉着杜士仪去看新造好的县廨时,杜士仪忍不住在这位被赶鸭子上架的妹婿肩膀上重重拍了拍:“崔十一,干得好!”
“那当然,也不瞧瞧我是谁?”崔俭玄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紧跟着方才想到了什么,“对了对了,你回长安可去见过阿朋?我和十三娘不得已把他丢给阿娘和阿姊照看,都想死他了。”
很显然,初到怀仁诸事繁忙,长安城中的那些纷争,崔俭玄竟是一丝一毫都不知情。
“放心,我那小外甥很好。”想起在崔家见到崔五娘抱着崔朋时的情景,杜士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笑问道,“十三娘呢?”
“那还用说,被你家娘子给请到云州去了!”崔俭玄恼火地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道,“你家娘子自己忙个不停不说,怎么非得拉上十三娘一块,对了,还有固安公主!如今倒好,我连十三娘的影子都常常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