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内外围城三重,三座九层,宫殿千间,从吐蕃赞普所在的大殿到金城公主所居的大殿,中间用一座银铜所制的桥相通,远远望去富丽堂皇,便犹如宫殿在云中一般,这就是吐蕃王城布达拉宫了。哪怕如今是第二次来,张兴仍不免惊叹,较之突厥、奚、契丹,吐蕃果然不愧雄踞西南,单单这座宫殿便呈现出了一方霸主之姿,足以叫人不敢小觑。
张兴曾经随着杜士仪进过洛阳宫,至于长安的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他却还未有幸近距离观瞻过那雄伟之姿。洛阳宫胜在占地广大,一座座宫宇尽显中原大国的昭然风范;而这布达拉宫则是雄踞红山之上,人到王城之下,那种高高在上的神圣感扑面而来,自然而然便让人觉得渺小了,这种精心布局自然让他心有所悟。至于封常清这几天固然在逻些四处游荡,可王城防范森严,围墙高耸,他只曾经远远看过一眼,如今近距离目睹,不知不觉就轻轻抽了一口气。
“都说吐蕃乃是西羌之属,竟然能够建起这样的宫殿!”
西域诸国之中,也有爱好兴建中原皇宫那样富丽堂皇王城的,但是,西域小国,哪里会有吐蕃这样的财力,纵使龟兹镇中那座昔日龟兹王的王宫,如今的安西大都护府兼四镇节度使府,较之这座布达拉宫实在是云泥之别!封常清还在那惊叹之中,一旁的李静忠便不满地挑了挑眉。
“不过尔尔,无论是洛阳宫中的明堂,还是大明宫中含元殿,这吐蕃王城都难及一星半点!今日是因张书记给你说情,方才带了你来,你可别因没见过世面而坏了大事!”
李静忠虽在宫中诸宦官之中不算什么出众的角色,可自尊心却极强。他和杜士仪当年颇打过几次交道,此次路过鄯州相见时,杜士仪对他仍然一如既往客气热络,这一路上张兴亦是如此,他自觉受到了尊重,所以,张兴和他商量今次之事,他犹豫再三就同意了。只是,张兴乃是杜士仪的心腹,人又生得壮健魁梧,这封常清他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如若不是张兴一再打包票,他实在不敢把这个看似一介从者的家伙带到吐蕃王城来。
封常清自小就被外祖父带到安西之地,长安洛阳都只是在传闻中听人说起过,没有半点实质性感觉,所以此刻方才感到如此震撼。被李静忠一提醒,他先是心中恼怒,但紧跟着反而冷静了下来。紧跟着相从二人坐上软轿,一层一层登上这异常高耸的建筑,所见殿中侍奉的男男女女无不衣着锦绣,金银饰物随处可见,哪怕张兴事先提醒过,这是吐蕃赞普在夸耀豪富,他仍是不禁大为心动。
要是……要是大唐能够打到逻些来……这种念头封常清也就是一闪而过。哪怕唐军这些年屡败吐蕃,这种壮举仍然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哪怕当年令大军西进,灭了高昌等诸国的太宗皇帝,对于吐蕃采取的政策也是和亲,而非陡然一怒便命大将兴兵灭国。
吐蕃,大国也!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三人终于抵达了主殿前头,前来迎候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囊氏尚青。他前几日才托词回绝了张兴拜访的要求,这会儿面上却没有半点不自然,一面引路一面还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张郎之前让人来时,我实在是因在小昭寺中念经受了风寒,故而不能见面,还请张郎多包涵。”
前时使节皇甫惟明等人来的时候,尺带珠丹曾经一口一个外甥,将大唐称为舅国,又令人前往两京纳贡,故而此次唐使再来,他也给予了相当优厚的待遇,张兴要见金城公主,他二话不说允准,要参拜大昭寺小昭寺,他慨然令人陪同,就连驿馆四周由大唐军卒把守,他也爽快到毫无异议。这会儿接见唐使,他干脆就带了金城公主一起出席。才三十出头的他蓄着一丛长髯,看上去很有威严,笑眯眯地答了唐使之礼,他就问道:“唐使远来,不知在逻些可习惯?”
尚青今日作陪,却是相当于一个翻译的角色,反而是金城公主淡淡地坐在一旁,仿佛对远道而来的使节并不在意。尚青依言将尺带珠丹的问话用汉语转述了一遍,张兴目视李静忠一切都交给自己后,他方才上前一步从容说道:“驸马垂询,在下不敢欺瞒。逻些王都富庶繁华,本是令人流连忘返之地,而布达拉宫雄伟壮丽,大昭寺小昭寺庄严肃穆,驿馆之中亦是华屋美室,珍馐佳酿,我等身为使节,对驸马的厚意感激不尽。”
尺带珠丹闻听此言,顿时大为满意:“既然如此,就请唐使在逻些多住一阵子,以慰公主思乡之苦。”
思乡之苦?金城公主顿时哂然一笑,面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讥诮表情。十多年前,她在吐蕃度日如年,思乡之心最切的时候,曾经命人投书个失密国,几乎想出走,可结果呢?个失密国倒是为此蠢蠢欲动,甚至还连同谢玉国一起派使节到大唐请命,可天子名义上似乎并无不同意,实则密派使节令她安于其位。那些丈夫被逐或被杀的和蕃公主,至少还有回到故乡的机会,可是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至于生身父亲……邠王守礼本就是个只知道自己享乐,不管子女死活的家伙,会管她这个女儿?而名义上的养父中宗皇帝,也早已经是一堆枯骨了!她在吐蕃近三十年,几乎都要忘记故乡长安是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