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郎君就不怕水里有毒?”
段秀实一愣抬头,见说话的那人已经不知所踪,而一旁那递水给自己的少年显然听到了那句话,脸上露出了极其愤怒的表情,他便笑了起来:“中受降城中,有的是心肠纯良的父老,有的是血气方刚的将卒,没有那么多心怀叵测之徒!这位小弟,谢谢你!”
见段秀实毫不犹豫就咕嘟咕嘟把那杯水全都喝完了,随即方才还了那个粗瓷杯子,排队咨询的人群中不禁有人叫了一声好。这一声叫好起头,一时此起彼伏全都是叫好声。而面对这样的认同和夸赞,段秀实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四面八方拱了拱手道:“诸位乡亲父老,我本是受命而来,做的事情也都是自己分内之事,当不起大家的称赞。我到中受降城才一个多月,可杜大帅上任朔方,却已经眼看就快要三年了!”
他微微一顿,即便喉咙仍然有些干涩,但他还是奋力提高了声音:“杜大帅到任朔方之后,赦还了宥州胡户,防止了胡户动乱,又以康将军为朔方节度右厢兵马使,坐镇宥州抚胡,即便当初煽风点火以及骚乱的胡人,也只是本人流岭南恶处,不罪及家眷亲人。所以,那些说什么登籍人户,是为了防范蕃军胡人,无非是自己凭空想出来的胡言乱语!朔方三受降城的屯田,是为了防御突厥南侵,为了保家卫国,所以此次登籍,杜大帅已奏明陛下,不增租调。”
这倒不是段秀实自作主张,而是他行前杜士仪特意交待过的。之前他一直隐忍不言,却在连日以来中受降城民心渐定的时候说出来,自然而然就有了相当的信服力。一时间,原本在排队咨询的人渐渐聚拢了来,很快竟是里三层外三层。
而在人群最外端,看热闹的来圣严赞赏地看了一眼阿兹勒,颔首笑道:“你那句质疑水中有毒的话时机不错。好了,段郎君得大帅教导多年,如今又抛出了这样一个杀手锏,不用担心他了,我们走。”
安北都护府中,当心腹从者进来报说,来圣严一行已经轻车简从到了朔方,阎宽不禁暗叹了一声来得好快。当年信安王李祎还是朔方节度使时,他便镇守中受降城,和来圣严打过不止一次交道,对这位节度判官知之甚深,此刻却没有亲自迎出去。
若要摆排场,来圣严何必这样隐匿行踪?
一文一武两人的见面并没有多少寒暄,落座之后,来圣严简要介绍了窦钟和姚晔,却略过阿兹勒不提,随即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刚刚入城,远远看到段郎君行事,着实抓住了人心向背。所以,我如今并不担心中受降城中再有骚乱,然则此前之事不可不严查。听说阎将军已经把骚乱的胡人各自加以责罚,都放走了?不知道可曾顺藤摸瓜,抓到线索?”
“来判官还是和从前一样,虽初来乍到,却明察秋毫。”阎宽笑了笑后,便露出了森然杀气,“那些宵小之辈百般遮掩,可怎瞒得过我的利眼?若非我打算撒大网捕大鱼,眼下这些人一个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不过,眼见如今城中军民不少都被段郎君的宣言打动,他们渐渐又有蠢蠢欲动。是要连根拔起,还是先行收网,来判官发句话吧。”
“那就收网。”来圣严想也不想地迸出了四个字,见阎宽露出了了然的笑容,他见侍立身侧的姚晔和窦钟全都不明所以,他便不吝解说道,“倘若段郎君的登籍能够顺利进行,那么,纵使有漏网之鱼,很快也会露出马脚来!”
“好,那就依来判官!”阎宽倏然起身,正要传令下去时,却只见来圣严也站了起来。
“若捕拿到一应人犯审讯的时候,请阎将军带上我这个从者。”来圣严指了指阿兹勒,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杜大帅特意让我带上的人。”
即便阎宽有些不明所以,但只是如此一个小小的要求,他自然不会拒绝。等到唤了一个亲兵进来,他先是下了令,继而就把阿兹勒交给了对方。
从这一天黄昏时开始,连日以来再未出动过的安北都护府长史阎宽亲兵,突然再次纵马驰骋于中受降城街头。然而,这次突然行动来得快,收得更快,甚至人们还未来得及做出多少反应,大街上那一队队兵马便倏然收回,再无痕迹。
一夜宵禁之后,在此前段秀实命人贴满全城的布告旁边,又贴出了安北都护府的布告,却是昭告全城上下军民百姓,道是已经抓住了之前散布谣言的首犯从犯数人,将由朔方节度判官来圣严亲自审问。
直到这一刻,中受降城上下军民方才吃了一惊——那样一位大人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驾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