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就是章仇兼琼,可你是否知道,章仇兼琼最初不过是一介节度判官,若没有前任剑南道节度使张宥器重,将军政大权全数委署于他,也没有他的今天。”李林甫见张兴脸上露出了些许异色,当即循循善诱地说道,“论理,章仇兼琼得遇伯乐,应该悉心报效,可他奉命代替张宥进京呈报军情,却在陛下面前极言如何夺取被吐蕃攻占的安戎城,半句不提张宥,陛下一高兴,就把张宥调了回来当光禄卿,让章仇兼琼继任剑南道节度使。区区一个节度判官,就这么一步登天了。”
李林甫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兴哪里还会不明白其言下之意。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答话,却只听李林甫又接着开口了。
“我知道,你出身寒微,能有今天,多亏杜君礼在代州长史兼河东节度副使任上时,征辟你为幕府巡官,而后又一步一步重用擢升于你,却又和章仇兼琼和张宥不同。可你想过没有,节度判官之职虽重,你如今又检校侍御史,可若是杜君礼一旦调任,你何去何从,真的能够回朝升任侍御史?之前牛相国拜相的时候,节度判官姚闳是回朝升任侍御史,可那是特例,他是当年姚相国的孙子,而你出身寒微,纵使是宇文家之婿,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张兴终于意识到,李林甫确实在以名利游说自己。他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问道:“那么,相国想要我如何?”
“章仇兼琼能够做到的事,你莫非就没有自信?”李林甫一下子抛出了最大的诱饵,见张兴果然瞳孔猛然一收缩,他就知道自己的计策终于生效了,“你当初在陇右的时候,就曾经以陇右黑书记之名著称,兼且文武全才,更胜文吏出身的杜君礼。若你官居朔方节度使,何愁麾下文武不服?而陛下也曾见过你数次,对你印象不可谓不深,只要你愿意,朔方节度使之职唾手可得!”
这还真是天大的诱饵!
张兴瞥了一眼一旁呼噜打得震天响的姜度,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当即低声说道:“相国美意,兴感激不尽。然则兹事体大,我得……我得考虑考虑。”
李林甫等的就是这句话。倘若张兴一口拒绝,那自然是无法可想;可如果张兴一口答应,他却又不敢尽信了。面对这样的大事,本来就应该是考虑再三,犹豫反复的态度,毕竟,张兴跟了杜士仪足足十几年了,但凡进京之事都往往是其代劳,可不等同于普通的节度判官!
于是,他当下不再多说,而是含笑劝饮,饶有兴致地询问朔方种种风土人情,待到这一顿耗时持久的午饭结束,他令管家把人送出门之后,脸色便立刻轻松了下来。不论张兴是答应也好,是拒绝也好,面对这样的利诱,很容易露出相应的破绽来,而如若拒绝,他也可以向杜士仪捅破这层窗户纸。
有时候,宾主相得之类的佳话,不过是犹如沙塔似的,轻轻一点就会崩塌!
而出了李林甫那座媲美王族宗室的豪宅,复又走在了长安宽阔的大街上,张兴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随从回宇文宅,自己拨马在这偌大的京城中乱逛。要说李林甫的提议,他完全不心动,那肯定是假话。男子汉大丈夫,出将入相的念头,他不止一次想过,纵使如今朝中李林甫独霸,旁人不过仰其鼻息,但李林甫许诺的可是朔方节度使!如今天下共有十镇节度使,朔方、河东、河西、陇右、范阳,这五节度恰是最最重要的。
“怪不得有道是利欲熏心,没想到我也有这一天。”
张兴自嘲地一笑,随即眯着眼睛仰头看了看满是阴霾的天空,随即勒马掉头,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街角一个一闪而逝的人影。不论监视他的到底是哪一方的人,这一刻,面色依旧迷茫的他,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大半个月后,节度六纛开路,沿途仪仗鲜明,奉旨回京的朔方节度使杜士仪抵达了长安城下。相比上一次在天子千秋节带了拔悉密葛逻禄回纥三部使臣前来贺寿,这一次,他带来了更加重量级的人物,西面可汗的左叶护回纥俟斤骨力裴罗,东面可汗的东叶护仆固部俟斤乙李啜拔。
阿史那施和乌苏特勤之前一回去,就迫不及待地各自称汗,阿史那施自号颉跌伊施可汗,乌苏特勤则自号乌苏米施可汗,两人分别据有突厥牙帐之西和突厥牙帐之东,号令诸部来投。阿史那施以回纥俟斤骨力裴罗为左叶护,葛逻禄俟斤聂赫留为右叶护。而乌苏米施可汗则以仆固部俟斤乙李啜拔为东叶护,以同罗部俟斤阿布思为西叶护。
长安城门之下,两个全都是第一次来到长安的漠北强部首领对视一眼,抬头看着那高高耸立的巍峨城池,各自心头却转着截然不同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