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节度使杜士仪,因灭突厥东西两面可汗之功,封秦国公,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安北大都护,单于大都护!
这算什么封赏?国公固然是第一等的爵位,同中书门下则是入政事堂拜相的节奏,可为什么仍兼安北大都护和单于大都护?
亲自前来的高力士见杜氏姊弟一脸茫然,想起自己此前见到杜士仪呈上的那通奏疏时,竟也是同样的不可置信,他唯有苦笑。可是,当杜仙蕙干脆拉着他的袖子,凭着常常入宫混了个脸熟,软磨硬泡地逼问他这些封赏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也不多说,干脆从袖子中将杜士仪那奏疏的抄本给拿了出来,随即叹道:“陛下听闻这些天内外纷争,故而命人将你们阿爷的这份奏疏刻印万份,传于天下,让人见证他的赤胆忠心,智勇双全。”
两个小脑袋凑在一块,看完了这洋洋洒洒的千言书后,一时面面相觑。
杜士仪的安北大都护并非遥领,而是实授,而且并不是在如今的中受降城,而是将北迁至当初的突厥牙帐!
而高力士虽说此次谋求以杜士仪对抗李林甫受挫,可他只看天子态度就知道,李林甫也好,韦坚也好,全都算计太过,反而露了痕迹,这一仗他也并不算输,故而也就平心静气了。只可惜杜士仪被逼得只能自请前往突厥牙帐,一个李林甫,一个韦坚,实在都欺人太甚!可正因为他因此不但没引起天子疑忌,反而剖明心迹,他这个别人见一面都难的权阉破天荒在杜宅等候,直到杜士仪从曲江归来,又在书斋与他密商了许久,他方才动身回宫。
当杜士仪那一通慷慨激昂的奏疏几乎长安城中所有达官显贵,公卿大臣人手一份时,每一个人都认识到了这一点。有些人拍案叫绝,有些人咂舌杜士仪胆大包天,也有人嗤之以鼻,但如李林甫和韦坚之辈,全都意识到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以外官兼拜宰相的,自大唐开国以来,杜士仪绝对是少之又少的一个!
“虽说只是个名头,可是至少在表面上,日后我就和李林甫李适之平起平坐了!”
书斋中,面对一大堆或不解或惊怒或不平的文武属官,杜士仪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潜意识中,他还有另一句话没说。直到安史之乱后,大唐为了酬谢那些功劳太大的军将,方才把宰相之名到处乱发,以至于节度使大多身挂使相之职。可是在如今,宰相的名头还是极其金贵的,决不至于宰相满地走。而不等众人提出异议,他便突然砰然一掌拍在了大案上。
“我在朔方八年,不但宥州胡户重新安居乐业,而且整个朔方欣欣向荣,北伐虽只一次,却一举成功,将卒折损更是微乎其微!天下九大边镇,所有军费开销,唯有我朔方最少,因为什么,因为我还擅长经营!我在朔方这些年,可以毫无愧疚地说,我至少惠及了几十万军民!而此次我因功回朝奏捷,结果却引起了何等轩然大波,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这次自动请缨确实是被逼的,可回过头想想,相比在相位上被人牵制精力,动辄掣肘,宰相虽好,可当年即便姚宋秉政,又何尝没有过纷争倾轧,更不要说如今!”
就连最想提出谏言的来圣严,此时此刻也不由得沉默了,其他人更是个个被杜士仪这番话说得心中五味杂陈。而这时候,杜士仪方才放缓和了语气说道:“突厥既灭,漠北诸部争锋,倘若再让哪一部有希望一统整个漠北,那么,届时北边狄患再起,岂不是意味着我们这些年来的努力和心思全都白费?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世,就要有舍我其谁的气势,我今日就问各位一句,谁愿意随我上任?”
他一言既出,就只见一个个身影霍然随之站起身,竟是每一个人都愿意随他前往险地。面对这一幕,他只觉得心中满溢激动,环视众人一眼便笑道:“好,好,有各位这样忠义智勇之士追随,我还有何憾?”
撩拨起了众人的激昂之气后,杜士仪方才继续说道:“而且,各位也从我的奏疏中看到了,我上书陛下时曾经提出,将朔方义学推广于全天下,使百姓知礼仪,知荣辱,知进退!能从朔方把这样的好制度推广出去,每一个人都有功,这是比灭国更大的教化之功!”
直到这时候,来圣严方才压下心中那一丝不甘,长长吐出一口气,拱手问道:“大帅,未知安北大都护府将领兵几何?”
“先期将从朔方及河东调兵万五千人,然后仿安西大都护府格局,渐渐设各大镇守使。”杜士仪见众人一听到只有这么些兵马,各自露出了少许失望之色,他便笑着说道,“各位何不想一想,倘若安北大都护府能够使北疆安定,也就意味着朔方河东二节度将永无战事!而正是我们,为大唐开疆数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