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初来长安,却为右相座上嘉宾,实在是长袖善舞。”韦坚并不担心骨力裴罗不通汉语,一打头就捅破了对方和李林甫交往这层窗户纸,随即便笑吟吟地说道,“话说这些天,我听到一些传言,说是大将军此来长安,表面上看是为陛下宿卫,忠心可嘉,其实却是眼看回纥局势岌岌可危,于是上京找靠山,而且因为忌恨杜大帅,想要借着朝中某些人之力,把杜大帅拉下马。”
这所谓传言真假,骨力裴罗也懒得去追究,可韦坚这样一句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却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这不是他游刃有余的漠北,自从他不得不选择孤身入京,他就失去了所有的后援和屏障,不得不自己面对这一切。
所以,他尽力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强笑一声道:“韦尚书说的这些传言,未免太滑稽了……”
“滑稽不滑稽,大将军应该自己清楚。”韦坚好整以暇地在客位上坐下,这才轻声说道,“大将军当初为回纥之主时,难道也是如现在这样,把赌注都下在一个人身上?要知道,大将军毕竟来自回纥,对于我大唐制度完全不熟悉,如果一不小心犯些什么忌讳,那可就糟糕了。”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骨力裴罗不禁死死盯着韦坚,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一介有名无实的大将军,怎会让韦坚如此不惜亲自接触,而且直接出言威胁?
知道骨力裴罗不可能不畏惧自己说的后果,韦坚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将军应该知道,我的妹夫正是当今皇太子。李林甫能够许诺你的事情,我也能许诺,而且还能保你长远。你想一想,如果你初来乍到就四处交接,刺探我大唐虚实,实则图谋漠北的消息散布出去……”
此时此刻,骨力裴罗终于涩声问道:“韦尚书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李相国的心思和动向,再有便是如果陛下真的让你操练北门禁军,你不妨提拔举荐几个人。这样的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知道韦坚一定会把今夜来见自己的首尾收拾得一干二净,就算自己去向天子举发,一介区区蕃将未必讨得了好,骨力裴罗便只能寄希望于能够含含糊糊先把此事含糊过去。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韦坚竟是笑吟吟地拿出了一份用突厥文写就的文书,就这么放在了他的面前。他只是随眼一扫,便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际。除了他的签名以及手印之外,那上头其他几个蕃将的名字他并不熟悉,可那正文的意思却分外惊心。
这是一应蕃将暗中盟誓,打算在朔方和漠北掀起叛乱的盟书!
这一刻,骨力裴罗终于下定决心就此一搏。他干笑一声,此前藏在袖子中的匕首渐渐往下挪动。可就在他正准备动手的时候,韦坚仿佛察觉了似的,把东西又收了回去。
“此物并不是我假造的,而是我从某种渠道得来的,由此可见,大将军你如今虽说看似极得陛下宠信,实则危若累卵。”韦坚仿佛还生怕骨力裴罗不明白,淡定地解释了一下危若累卵四个字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这是李林甫使人暗自造出来的东西。你到长安之后,虽也去拜访过多处,可若说喝醉酒,让人有机会留下你的手印,却只会是在他宅中吧?如若他真的相信你,怎会造出这样的东西来?”
骨力裴罗已经懒得去想,韦坚拿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他自己假造的,还是货真价实为李林甫命人假造的。他固然智勇兼备,可终究更习惯战场拼杀,而不是这样尔虞我诈斗心眼。在心里最后权衡了一番之后,他便沉声说道:“我和李相国总共只见过数次,并不曾有什么深交。所以,打探李相国虚实之事,恕我无能为力。如若真的蒙陛下恩准,能够操练蕃军,韦尚书所托之事我自会尽力。”
他为李林甫帮忙对付杜士仪,李林甫则为他谋求在长安立足之地;至于韦坚,他答应帮其在军中安插人手,韦坚自也会投桃报李。这样就够了!
尽管骨力裴罗不肯为自己打探李林甫的虚实,可韦坚已经觉得很满意了。只要在对方和李林甫之间造就不信任的种子,答应自己在军中安插人手的条件,那这一次的火候就够了,下次还有下次的办法。所以,他慷慨大方地留下了那道所谓盟书作为证据,又宽慰安抚了骨力裴罗几句,这便悄然起身离开,便仿佛从来没有在今晚出现在这座客舍似的。
这是李林甫的老窝,他可得小心十分!
韦坚自以为行踪隐秘,却没想到微服离开客舍的时候,却早有一双眼睛盯着。那个青衣小帽一如寻常仆从的男子,一直跟到其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院,这才现身出来,朝着那座屋子多端详了几眼。直到确信已经完全记住了,此人方才悄然转身离开。
好容易把骨力裴罗这个蕃将给收拾得服服帖帖,韦坚接下来两天自是志得意满。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韦冰就急急忙忙来禀告了一个消息,道是王容亲自出面,给陈宝儿定下了嗣韩王妃杜氏的孙女李茕娘。乍闻此事,韦坚先是一阵错愕,随即就怒容满面地瞪向了韦冰。
“不是早就让你去提亲的?怎会突然被人横插一脚?”
“大兄息怒,我也只是因为那陈季珍制科殿试的结果还没出来,想着万一他名次靠后……”
还不等韦冰努力解释清楚,韦坚就怒声打断道:“那现在他的名次呢?”
韦冰顿时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小声说道:“虽未夺下制头,但也是在第二名……”
“那就行了,在智谋将帅科这等素来取人极少的制科中夺下第二名,你还想怎样?愚蠢短视,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韦坚身为如今兄弟之中最年长的,素来是张口就骂,从不留情,这时候劈头盖脸把韦冰痛骂了一顿之后,他方才又轻轻吁了一口气,决定不再纠结此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横竖不过是一个寒门子弟而已!
“对了,阿兄,与其去结交远在漠北的杜士仪,还不如另寻他人。皇甫惟明不是如今官居陇右节度使吗?他颇得陛下之心,而且在陇右也打过好几个大胜仗,更重要的是,当年他可是当过太子殿下的属官。”韦冰见韦坚总算是放过了自己,赶紧讨好地出了一个主意。果然,这一次,他就只见兄长的脸色迅速霁和了下来,显然并不排斥自己这个提议。
“皇甫惟明虽则近些年来蹿升极快,可比起杜士仪来还是差得远了。话说回来,比起文吏出身的皇甫惟明和杜士仪,河东节度使王忠嗣方才是一块瑰宝,那种万夫不当之勇,太子殿下每每说起就心动十分。”
说到这里,韦坚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先不提这些远的,骨力裴罗的任命刚刚下来,奉命操练左神武军中的左厢蕃军,你给我死死盯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