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钊从兴庆宫出来的时候,赫然神采飞扬。这一次的觐见是他有生以来收获最大的一次,在他使尽浑身解数的卖力表现下,天子不但极其嘉许他自陈钊字不佳,请求改名的要求,欣然赐名为杨国忠,却没有将右相之位先交给他,而是授意其先接过京兆尹之位。至于宰相,则让陈希烈暂时一个人顶一顶。毕竟,此前还只当着御史中丞的杨钊,距离宰相的位子实在是有点远。
而杨国忠要迈出那登天一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彻查这出塞九首的来源。当然,如此兴师动众,天子也知道必定会引起士林哗然,故而干脆暗示,可以把当初杨慎矜和王鉷那桩公案给翻出来。
当年的杨氏春秋诽谤前朝,污蔑贤良忠臣,颠倒是非黑白,必须严厉彻查!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但杨国忠却根本不觉得难,反而暗自欣喜若狂。他正愁自己即便入主政事堂也还找不到人做由头,毕竟,他主审杨慎矜和王鉷的案子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日子了,如今新官上任倘若不能找到突破口,那么,李林甫的阴影会一直笼罩在他的头上!至于已经死了的李林甫,他虽说在其最后一段日子里拍着胸脯打了一大堆包票,但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拿这位在位将近二十年的权相立威。
人活着的时候他奈何不了,而天子对李林甫的追赠让他的希望化为了乌有,而且偏偏安禄山又打了那么一场胜仗!
但现在,他不用再发愁了。拿着追查北邙山人这一尚方宝剑,他就可以轰轰烈烈大干一场,让朝中内外所有人都知道,从今往后,李林甫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该是换成他杨国忠的时代了!就连安禄山那儿,他都可以借此制衡,甚至可以好好收拾那安胖子一场!
一大清早,就只见长安城中的大街小巷上,突然出现了大批如狼似虎的差役,闯进了一家家挂着各式各样书坊名头的铺子。这些年书坊在长安城日渐流行,尤其是各式各样的传奇故事层出不穷,还有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超长连载版,或三五天一章,或十天半个月一段,甚至酒肆茶坊之中还有说书人拿着当原本来说唱,一时书坊原本不过十几二十家,如今偌大的城中足有一二百!别说寻常士人,就连公卿显贵之家,也有不少好这一口,****跟着听下文的。
因此,当打听到是京兆尹抓的人,查封的书坊,有人知道利害,偃旗息鼓只当缩头乌龟,却也有利益攸关的人跑去京兆府廨问个明白。新官上任的杨钊起初不以为意,只是义正词严地声称自己是奉圣命查那北邙山人,可打探消息的渐渐多了,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等到了傍晚,牢狱中的那些人汇集而来的口供送到他面前时,就算是他自恃极得圣眷,面对这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名字也不禁为之色变。
谁说这些都只是“小”书坊?这麻雀虽小的区区书坊竟然大多都绝不是一家,而是往往一串七八家书坊隶属于一个后台,而那些后台都是什么人?
天子的母家窦家,京兆著姓宇文家韦家,几位公主后头的驸马几乎人人有份,这些都无所谓,最要命的是,他从来不知道杨家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
杨国忠气急败坏地亲自去问了杨錡杨銛兄弟二人,两人的回答却都让他恼火万分。却原来是他们道听途说书坊卖书极其挣钱,于是便受了人怂恿,令手底下的家奴在东西两市,并城中好几个人来人往士人聚集的里坊,一口气开了总共十二家书坊,每次上新书时,因为卖出去的价格公道,全都会飞也似地被抢购一空,当然也不是没有穷书生抄书回去读的。就是这样的小本生意,受人称颂,又不扰民,每年轻轻巧巧就可收入不菲。
“那些书哪里来的?”
杨国忠的这句话又问错了人,杨錡杨銛虽说早年还替伯父杨玄琰去管过产业,可这些年来杨家地位直线上升,他们也变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享福人,谁还会去经管具体的产业?哪怕杨国忠把负责此事的管事从者一股脑儿都召集起来,严词询问了一遍,可最终得到的结果却是,他们只管交了钱收书去卖,至于书从哪里来的,那些印书坊在哪,竟是无人知晓。他还不死心,干脆又单独一个个重新询问,结果却没什么不同。
杨家都如此,原本捋起袖子准备一追到底的杨国忠,已经不指望在别家人身上再搜罗到什么真凭实据了。既然放弃了追查真相,他自然就拿出了自己早有准备的第二套方法。果然,他不过依样画葫芦,用了吉温当年审案的那一招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立刻有胆小的伙计掌柜哭着喊着要招认,随即在他的暗示诱供之下,很快他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