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初唐,女子出门常常还要带上帷帽甚至幂离,那么历经武后韦后太平公主先后掌权,到了盛唐,男女大防已经到了空前不避讳的程度,贵族女子既可以带着随从随意出去游玩,外男也可以轻易登堂入室拜见别人家的内眷。所以,罗希奭来了这么多天后,方才提出要见安北大都护杜士仪的妻子王容,反而被人认为是失礼。
但自己身边还有个玉奴,王容根本就不想见罗希奭。可对方既然提了出来,她也不得不答应。让玉奴避入里间之后,她就让婢女去把罗希奭请了进来。她从前在长安时,很少出面接待那些不相熟的官员,更何况罗希奭又是声名远播的酷吏,她竟是今时今地方才第一次见到真人。尽管她妻以夫贵,封了晋国夫人,可罗希奭终究是钦使,她少不得不卑不亢与其见了礼。
“久闻夫人大名,此次到安北牙帐城后本该第一时间前来拜会,却一直拖到了今日,我也知道多有失礼。”
和凶神恶煞的名声不同,罗希奭也算是生得一表人才,人过中年俊挺英伟,颇有气概,此刻言谈也是温文尔雅。见王容欠身谦逊了两句,他就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想来我此行的目的,夫人也应该知道了。要说节帅掌征伐之权,临机处断,若非黠戛斯和大唐皇室联宗,陛下也不会派了我来。只是却没想到,我人到了,杜大帅却已经率兵北征,而且听闻小胜黠戛斯之后却又不回安北牙帐城,而是又去了回纥牙帐协助建城。若是传扬出去,还道是杜大帅有心对我避而不见。”
王容本就是强打精神应付罗希奭,此刻听其兜来转去,竟是径直把冒头指向了杜士仪藐视他这个钦使,她顿时心头火起。她从来就不是那种温良恭俭让的性子,当下便不咸不淡地说道:“罗侍御这话,我却不能不代拙夫给你一个回答。出兵之事,粮草先行,补给亦是不容轻忽,这一次出兵黠戛斯,光是负责运送补给的长行坊,就动用了足足数百,一切都已经是定好的事,怎容轻易改期?至于回纥牙帐城的营建,亦是早早就禀报给陛下的,关乎陛下对番邦恩威,孰重孰轻不问自知!”
罗希奭同样是第一次和王容打交道,尽管知道那是长安首富王元宝的女儿,而王元宝凭借豪富,早已嫁接到了大唐众多顶尖公卿显贵的枝蔓之上,否则想当初也不会连李林甫都动摇不得,可王容嫁人之后不显山不露水,仿佛只是一寻常妇人,他万万没想到竟会如此强硬不好对付。接下来,他又是旁敲侧击,又是威逼利诱,可王容却始终不动容,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凶相。
“夫人,我此行乃是杨相国举荐,陛下授命,就算这安北牙帐城官民将卒认为我是酷吏也好,是什么也好,却改不了我乃是钦使的事实!还请夫人擦擦眼睛看看清楚,现如今已经不是当年了,王大帅远贬,我却还好端端的回到了御史台!杜大帅风光无限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如今站在顶峰的是杨家,就连已故李相国死后尚且保不住家小,更何况别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言尽于此,告辞!”
就在罗希奭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只听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仿佛是什么东西不小心被磕倒的声音。有些奇怪的他回头一看,却发现王容亦是面露意外,而侍立在其身侧的那个婢女,则是连忙转身往里头去了。想到杜士仪和王容的子女并不在此,也不应该是寻常婢仆偷听,他不禁暗自记在了心里,却没有多此一举问出声,而是回过头来大步出去了。
而王容见罗希奭总算没有深究就扬长而去,也不禁舒了一口气。等到莫邪从里间出来,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登时醒悟了过来。
想必玉奴在都播也好,远行西域也好,公孙大娘一定会小心翼翼,避免其接触到那些和杨家有关的人和事。就算到了安北牙帐城后的这些天,她也一直避免让杨家的消息刺激了玉奴的神经。所以,如今耳听得朝中已经变成了杨家天下,也难怪玉奴会惊慌失措,在内室中闹出了动静来。
于是,王容示意莫邪去外头守着,自己则是进了内室。果然,就只见玉奴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眼神中赫然流露出了茫然和无助。她暗叹一声走上前去,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防玉奴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目光焦急地问道:“师娘,那个罗希奭说的杨家,和我到底有没有关系?难不成是阿姊……还是杨家其他人对师傅不利?”
“你当年金蝉脱壳之后,你阿姊代你入道太真观为女冠,你应该料到了,也应该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