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明本以为侯希逸担心家小,正打算拍着胸脯承诺时,他就只见侯希逸陡然一捶扶手,面色阴冷。
“中原久未经战事,如果从范阳出兵,先下平原郡,然后南下渡河,攻克河南,直扑都畿道洛阳,进逼潼关,只要动作快,肯定会一路大捷。而漠北大乱,安北大都护府被黠戛斯和回纥死死拖住,葛逻禄也不是省油灯,不用担心杜士仪分兵,却要提防朔方、河陇以及西域的兵马。我听说碛西节度使高仙芝正打算对石国用兵,为防届时回援长安的兵马太多,请史将军务必劝谏大帅,等高仙芝的兵马西行之后,再骤然出兵!”
此话一出,史思明立刻眼神一亮。他也何尝不知道,中原腹地虽有驻军,但多年没打仗,可谓是不堪一击,而朔方、河陇以及安西北庭兵马就不同了。能够少一支兵马来搅局,就能让自己这边多一份把握。所以,他赞叹侯希逸想得周到后,立刻爽快答应了此事,亲自送其出门时,临分手之际,他便只听得侯希逸轻轻叹息了一声。
“石堡城重入大唐不过数月,倘若吐蕃能够在这时候大举进兵,拖住河陇兵马!如果葛逻禄能闹出些乱子来,把朔方兵马牢牢钉在那,还有何忧?”
说者有心,听者又怎可能无心?侯希逸见史思明面上惊容乍现,情知对方恐怕会因为这些话而更加信任自己,当即拱了拱手跃上马背。安禄山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可也就是在东北这一亩三分地,吐蕃和葛逻禄那边总是鞭长莫及的,说上这么两句惠而不费,他路上也能稍稍轻松些。
带着安禄山拨给他的五十名牙兵,侯希逸竟是就这么径直离开幽州北上。此行他自己只带了十个跟随多年的亲兵,一行总共也就六十余人,进入业已陷入战乱的漠北有多大的危险,每个人都心中有数。果然。从妫州西行之后的第二日,他们就遇到了一队数百人的黑衫军。
无论是侯希逸自己的亲兵,还是安禄山拨给他的牙兵,全都经过当年天门岭一役,亲眼看到过这些黑衫军战时的勇猛。所以,当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不用侯希逸喝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侯希逸亲自高掣了范阳节度使安的旗号,上前接洽。他用熟练的突厥语和领头的小将做了一番沟通之后,见对方犹豫片刻,就允许他们这一行跟着回去,他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一路西行,他们陆陆续续遇到了如是兵马数十拨,整齐的服色和军容,激昂的士气,精良的兵器,无不让范阳兵马为之悚然,只有侯希逸自己心中猜度,恐怕罗盈这会儿绝不会在都播牙帐。果然,一行人又用了两日穿过都播控制的领地,随即经过仆固,继而又是同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每个人都认为都播在悍然出兵两地之后,必定会用绝大精力镇压整编,可仆固部看上去平静得可怕,直到进入同罗,方才撞到过一次小战事。
而那竟然还是一股不知道从那逃窜来,形容狼狈的马贼!结果,这一拨不长眼睛的家伙,正好让他们见证了黑衫军的战力。简简单单一次冲击,上百人便溃不成军,投降的投降奔逃的奔逃,黑衫军却也不追击。
侯希逸此行牙兵只有五十人,但领头的却是范阳偏将薛嵩的弟弟薛崿,这一年还不到三十岁。此时此刻他策马来到侯希逸身边,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些黑衫军好强的战力,不逊于我范阳精锐!”
只是不逊于?人家的军纪,可比范阳那些燕赵健儿要强多了!
侯希逸知道薛崿乃是将门子弟,祖父薛仁贵就不用说了,那是一代名将,其父薛楚玉虽然没那么会打仗,可也曾任幽州节度使,故而安禄山为了笼络人心,又赏识薛崿兄长薛嵩的勇猛,对薛崿也颇为亲厚,所以他对薛家兄弟自也相当下了一番功夫结交。于是,腹诽归腹诽,他仍然低声提醒道:“如今我等深入敌境,届时若有变,你记得让下头牙兵暂忍一时之气。如今这等关键时刻,小不忍则乱大谋!”
薛崿虽然不知道这次安禄山派侯希逸带着他们去见都播那位俟斤究竟为何缘由,可兹事体大他还是明白的,当下立刻连连点头。
等到遥遥望见那座同罗牙帐城的时候,不论是侯希逸,还是薛崿以及其他人,全都一个个暗自惊叹。然而,当起头早一步进城的黑衫军一员信使出城,说是只允许侯希逸一人进城,其余人等全数留在城外的时候,薛崿立刻提出了抗议。可话才出口,他看见侯希逸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当下只能愤愤闭嘴。
好吧,小不忍则乱大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