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立国以来,除却当年中宗即位之后,曾经将张柬之敬晖等五功臣封为郡王,以及羁縻那些异族部落之外,和大唐宗室没有任何瓜葛的异姓封为郡王的例子几乎就没有了。可是,顶着一个西平郡王的头衔,哥舒翰却没有什么扬眉吐气的感受,反而也觉得肩头责任重大。然而,凭着自己从军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此番对战安禄山,他也并非全然没有把握。
可很快他就明白,自己实在是小觑了此行的困难。且不提安禄山久在幽燕,麾下精兵强将如云,就说他自己麾下的这些兵将,就着实让人不敢恭维。说是八万勇士健儿,但至少一半多是仓促之间从关中各州县招募来的,打开府库发放的兵器中,有的枪头朽烂不堪,有的刀上锈迹斑斑,什么军阵进退全都别指望。至于那些像模像样的军队,领兵将领一个个背景深厚,眼睛生在头顶上,就在这种节骨眼上竟还彼此冷嘲热讽,山头林立,直叫他心中窝火。
唯一庆幸的是,此行还有他在河西时的心腹部将王思礼,否则他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没了。
等大军一到潼关,前方便传来了叛军已经攻下汴州陈留郡,张介然一败再败,最终募兵屯于荥阳郡内武牢关抗击叛军的消息。面对这样的情势,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将校们立时陷入了一片慌乱,而招募来的乌合之众就更加不堪了,竟是发生了一阵骚动。若非哥舒翰早就料到此次带来的兵马不能齐心,授意王思礼随时准备弹压,只怕转眼间就要发生兵变。可弹压了之后,对于是否要星夜兼程赶到洛阳主持防务,还是就地在潼关坚守这两个选择,哥舒翰却犯了难。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来自长安的信使却已经到了。带着五百北门禁军以及一百精锐陌刀手作为随扈的监门将军边令诚刚一抵达,就立刻前去见哥舒翰,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安思顺遣散婢仆,在家中自焚的消息,随即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安思顺临死还毁谤陛下,因此陛下大为震怒,已令人褫夺其爵位官职,毁去其屋宅,追捕其弟安元贞及其妻儿。如今河南情势吃紧,陛下忧心如焚,故而派我前来督战,万望副元帅能够一举功成,将叛贼擒于阙下!”
哥舒翰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地步。他和安思顺当年同在王忠嗣麾下时就颇不对付,打石堡城一役又结下了冤仇,此后哥舒翰借着杨国忠赏识,把安思顺给排挤出了河陇,交接的时候安思顺曾经口出怨言,两人自然就正式翻了脸。于是,如今哥舒翰既是受命为副元帅出征,便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铲除政敌,杜撰了一封安禄山给安思顺,约为内应的信,可那样惨烈的结果,以及如今这么一个犹如芒刺在背的宦官监军,他竟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真是何苦来由!
心里发苦,哥舒翰在面子上还不得不对边令诚客客气气。而对于他纠结进退的问题,边令诚恰是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我当年曾经和高仙芝远征小勃律,深知打仗以速战速决速为上。为了打胜仗,翻雪山千里奔袭也在所不惜!东都洛阳对我大唐来说何等重要,副元帅身负圣恩,岂能坐视叛贼在河南猖獗?当然应该速速主动出击,前去支援河南节度使张介然。”
边令诚振振有词地拿出当初曾经和高仙芝西征小勃律的胜绩作为夸耀,强调自己也懂得行军打仗,哥舒翰简直气得肝疼。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安禄山的老巢,而是河洛以及关中!这种时候不让朔方兵马南下,而是让其严守朔方,杨国忠疯了,李隆基难道也跟着疯了?长安和洛阳相比,没有水路之便,所以李隆基贵为天子,早年还常常要带着百官前往洛阳,就是为了解决粮食供应问题。可为何不干脆以洛阳为京师?原因只有一个,洛阳周围几乎都是一马平川,没有天险!这样的地方,怎么抵挡叛军?
这时候知道洛阳不能丢,可当初把罗希奭派去安北牙帐城,而后激得漠北大乱,杜士仪拼死命人送了血书进京时,却又怎么不提防安禄山?
哥舒翰差点破口大骂,此刻,他本待据理力争,可看到边令诚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他意识到现如今自己的兵员中,只有之前跟着自己上京朝谒的王思礼乃是心腹,可所领兵马也不过数千,剩余的不是禁军,便是从京畿附近紧急抽调来的,再有就是那些乌合之众。如果他和边令诚闹翻了,纵使他哥舒翰名满天下又如何,边令诚口含天宪振臂一呼,他的下场和安思顺有什么两样?
“副元帅,不知你考虑清楚了没有?晚一天,洛阳可就危险一天!”
面对边令诚的再次紧逼,哥舒翰长叹一声,异常苦涩地开口说道:“好吧,我这就下令全军,急速驰援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