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雍丘城的士绅百姓来说,这一天带来的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巨变。
自从叛军入城之后,他们从前安逸稳定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无论世家大族也好,庶民百姓也罢,每天都要提心吊胆于叛军是不是会破门而入,抢东西甚至抢人。即便雍丘城易主,号称义勇军的这么一支兵马进入城中,也有人不免忧虑并非朝廷正经官军的这些将卒会和叛军一样的行径。然而,从当天下午开始满城张贴的布告内容渐渐在城中四下里散布开来之后,城中百姓就暂且丢开了这一茬,一个个奔走相告,最终全都聚集在了雍丘县廨前。
因为这里整整绑了一百多个叛军将士示众!每个人的身上或者狼狈不堪,有些还有伤痕和血迹,但那一张张脸却全都擦洗得干干净净。据之前贴出来的布告说,只要是经雍丘民众指认出那些有杀人奸污等严重劣迹的叛军,一经查实,杀无赦!
在最初的沉寂之后,终于有一个矮小干瘦的老者拄着拐杖出来,指了叛军中一个猴脸的,带着哭腔说道:“就是他,就是他和其他几个人杀了我的儿子,奸污了我家闺女!可怜我家闺女才十四岁,事后就投水自尽了,你们这些畜生!”
随着那干瘦老者瘫坐于地嚎咷痛哭,其他刚刚还在犹豫不决观风色的百姓们顿时群情激愤。有的也赶紧在这些绑了示众的叛军当中找寻自己的仇人,有的早早认出人的则是指着人破口大骂。到傍晚时分,经过甄别之后,呈报到固安公主面前的名单上,密密麻麻写着五十多人,竟是占去了所有投诚叛军人数的一半!已经被带到这里的薛嵩听着禀报,面上固然强作镇定,心里却已经打起了鼓。
固安公主真的要对降军大开杀戒?她就不怕剩下的降军哗变,又或者说这些叛军倒腾不出什么事,她就不怕日后再打仗时无人敢降?
“到底是一群叛贼,简直卑劣无耻!来人,取我的大氅来,我亲自去见雍丘父老!”吩咐了一句后,固安公主又斜睨了薛嵩一眼,随即淡淡地说道,“把他也一并押去,听听雍丘百姓怎么说!”
薛嵩双手被牛筋牢牢绑住,此刻听到固安公主竟然连自己都不放过,他顿时第一次对此前选择投降感到了深深的后悔。可他此前大腿受伤,又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又累又饿,哪里比得上左右两个牢牢看住了他的老卒?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被人提溜了出去,当面对雍丘县廨之外数以千计的百姓时,他的瞳孔更是不自觉地猛烈收缩了一下,心情忐忑不安。
那种感觉,竟好似他在安禄山面前一般!
夕阳西下,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可随着固安公主出来,随行兵卒高掣火把,复又把县廨前照得一片透亮。被簇拥在当中的固安公主身穿一袭火红色的大氅,这样的颜色在战场中简直是靶子,可在这样的夜晚却显得格外夺目,竟是把人群中的喧哗渐渐压了下来。
直到四周围渐渐不再有鼓噪声,固安公主方才开口说道:“刚刚各位雍丘父老举告的那些叛军,已经都汇总到了我这里。说实话,我看了之后,简直气得要亲自拔剑杀人,我实在难以相信,天底下怎会有这许多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黄昏的薄暮中,她那并不算大的声音却仿佛多出了一种无比的穿透力:“今天一直都有人劝我,杀降乃是不仁不义之举。可但凡有一丁点天良的人,又岂会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传令下去,这名单上五十四个人,格杀勿论!”
一旁顿时传来了一个反对的声音:“贵主,万一日后朝廷有人指责杀降……”
“不能保护治下子民的朝廷官府,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这不是杀降,只是抚民心,正军法!如若朝廷怪罪,我一个人承担!我,大唐固安公主,虽只是一介妇人,但我决不能容忍这些害群之马继续祸害黎民百姓!”
一下子杀五十四个人!而且还是投降的俘虏!
尽管有的将士情不自禁地迟疑了,但更多的义勇军将士却没有太多犹豫,上前把此前就已经甄别好的那些人推了跪下。围观的人群先是死寂,渐渐却有苦主嚷嚷着多谢贵主主持公道,带着哭腔屈膝跪了下来,这样的动作传染了一个又一个人,到最后除了几百名苦主,其他人竟也无一人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