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
固安公主早就听到了动静,可这会儿还是先把盏中茶饮完,随即才欣然转身站起,笑看着杜士仪道:“只看着你们建功,我实在是闲不住!更何况,观主都死遁了,我不耐烦看长安那些昏君奸佞庸臣的嘴脸,干脆便到河洛来,只可惜本事有限,不能力挽狂澜,还得看阿弟你建功立业!”
杜士仪快步上前,竟是忘乎所以地拥了固安公主在怀。他出镇在外快要二十年了,都是固安公主在后头替他坐镇,也不知道悄悄解决了多少难题,对于这位巾帼不下须眉的阿姊,他一直都怀着深深的敬意。直到发现怀中人一动不动,仿佛被自己此举给惊着了,他方才赶紧松开了手,却只见固安公主面色微妙,他正要赔礼,却不防固安公主轻轻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面颊。
“我这辈子没能摊上好的爷娘,兄弟姊妹形同陌路,却没想到,能够摊上你这样一个弟弟。当年初见你的时候,你刚刚进士及第,正是开元八年状头,奉旨观风北地,可现在一晃就是三十余年,昔日雏凤已是名扬天下,我不但一直看着你,还能帮上你,心里很知足。所以,那时候带上虎牙他们东出潼关,于这河洛之地振臂一呼,我一度心存死志,只希望这一生能够结束得轰轰烈烈,了无遗憾!只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我想死都死不成!”
“阿姊……”
“你放心,我只是心存死志,不是一心求死,如今河洛收复,我还想看着你平息叛乱的那一天。”固安公主笑了笑,退后几步又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如同男子那样盘膝趺坐。等到杜士仪到她对面坐了,她方才轻声说道,“我这一次带来了叛将薛嵩。他在雍丘被我狠狠整治了一番,气势全无,人已经很老实了。我知道你麾下不缺统兵大将,但这么一个人,我还是要推荐给你。”
杜士仪对固安公主素来信服,听到她这么说,他立刻坐直了身体,认真地说道:“愿闻其详。”
“即便平息了这次叛乱,幽燕元气大伤,一个不好,叛军窜归乡里,剿灭起来仍然会旷日持久。这一点,你和郭子仪这些日子在河洛平叛,应该很真切地了解了。河北道二十四郡,和我当初在区区一个雍丘可以大开杀戒不同,必须要谨慎小心,所以用对了归降的叛将,能够事半而功倍。”
见杜士仪点头同意自己这一层建议,固安公主便继续说道:“薛嵩是叛将,但却是薛仁贵的孙子,他的伯父薛讷和父亲薛楚玉,曾经先后节度幽州,而他归降之事,如今还未传扬出去,而他的弟弟薛崿在幽州军中也已经被搁置了,如果能让他兄弟俩齐齐投你,那么叛军之中,有心归降的就会越来越多。最重要的是,你麾下众将中,郭子仪已经节度一方,仆固怀恩随你时间最长,此次平叛之后,你能不让他得一节度?”
“阿姊的意思,我明白了。”
此时此刻,杜士仪已经完全明白了固安公主的弦外之音。这些放在台面上的理由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固安公主在提醒他,作为叛军发源地的河北,作为轻而易举就能打到河洛以及关中的河北,一定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为此,薛嵩这些最熟悉河北的叛将,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可以大胆启用,只要在他们的脖子上套上最可靠的辔头。
自古燕赵多勇士,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如此!
固安公主的回归不但让杜士仪如释重负,而且还给他带回了虎牙和三百多牙兵。至于其他人,很多长眠在那一场惨烈的伏击战中,还有很多人伤重不能再参战。而薛朝虽被安庆绪严庄等人裹挟带走了,临走前却还是送出了最后一条消息,便是安禄山已死,而正是固安公主夺回雍丘这一场仗,使得安禄山越发暴虐,激起众怒,于是众叛亲离身死,安庆绪等人则潜藏于大军之中一路逃回河北,避免了一场死伤惨烈的洛阳攻坚战。虽说李祗因此险些倒霉,但总算还是救下了。
所以,在这座为官早年置办的并算太不宽敞的私宅中,杜士仪站在有些逼仄的院子里,亲自接见了虎牙和牙兵中选出来的代表后,他在给予生者赏赐,承诺死伤者抚恤的同时,又说出了一句话。
“从此之后,凡战死者,妻儿我养之,汝子如我子!”
东都留守李憕恰是在这时候十万火急地冲进了院子,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足足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还是长叹一声上得前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说道:“相国,陛下说是病重不起,急召你回长安,暂缓进兵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