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狠狠一攥拳头在扶手上重重一敲,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杜君礼既然百忙之中从前头回来了,朕也不想耽搁他的功夫。明日辰正,传召他于大明宫丹凤门前等候,随朕前往十六王宅。”
崔氏的上书,百官接踵而来的反应,民间对于太子李亨之死的无数叹息……眼见得这一波高似一波,犹如潮水一般的攻势往那座兴庆宫中的天子席卷而去,奉诏赶回长安谒见“病重不起”的天子的杜士仪,在回京之后的头两天里却安坐钓鱼台,连政事堂都没去。
然而,来自河北前线的军报却通过那些业已回复运转的驿站,马不停蹄地送到这里,所以他干脆召来了几个曾经的幕佐帮忙处理,自己则是看着薛嵩和李怀玉折腾河北沙盘,足不出户闭门谢客。
而杜幼麟竟也是泡在飞龙厩,甚至没有回来和杜士仪这个当父亲的见面。杜仙蕙倒是带着夫婿和女儿来过一次,可从父亲口中探问不出究竟,恨得牙痒痒的她没留多久就老大不高兴地离开了。她尚且如此,别人拜访杜士仪,就更加难见一面,如此情景看在别人眼里,自然只以为杜士仪一心念着前线,对于长安那些纷纷乱乱的事根本就不想掺和。
高力士来到杜家门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好几个人无可奈何打道回府。而那条之前一度是车马不绝的街道,现在也变得空空落落。只带着两个随从的他来到门前,直截了当开口道出了身份,那门房连忙笑着唱了个大喏。
“高大将军请,相国正在书斋。”
刚刚被人拦下的几个士人听到这一声,不禁齐齐扭头,恰好看见高力士进门的一幕。他们倒没心思回身去和门房理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就有人低声嘟囔道:“高大将军?难不成是一度权倾朝野的高力士?竟是他亲自来拜访,难不成陛下终于要见相国了?”
“我们只是想投在相国麾下当个马前卒而已,希望相国赶紧回去,主持前方大战,别留在长安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高力士从前见杜士仪,多是在自家私宅,抑或是在宫中,造访这里的次数少之又少。当他在从者的指引下,来到牙兵把守的书斋前时,他就只听得里头传来了一个极其陌生的声音:“我哪里说错了?如果安禄山死了,安庆绪窃据其位,那么,他肯定要倚重那些帮他设计并做下这件事的人,同时想办法从那些大将手中夺取兵权。而进入河北道之后,汲郡不利于坚守,但邺郡就不同了。这里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他一定会极力调史思明部增援!”
“他想调史思明就能调得动?李怀玉,你还太嫩了,史思明是安禄山的把兄弟,在幽燕军中他若是敢说残暴第二,那就没人敢自称第一!别看蔡希德崔乾佑李归仁安守忠这些全都号称大将,但真正要说打仗凶悍不怕死,治军严苛残暴,就数史思明!他不会服安庆绪这个无能之辈,这正是我军取胜之机!”
听到里头两个人争论到这里,高力士不禁眉头一挑,当即上前一把推开门。见内中杜士仪好整以暇地抱手而立,对于他的到来只是熟不拘礼地微微颔首,而那刚刚正在争论的中年人和年轻人则是惊愕地盯着他,全都闭上了嘴。
“好了,你们俩先退下,继续去好好钻研沙盘,什么时候说服了彼此,什么时候再来见我!”三言两语把李怀玉和薛嵩给打发走之后,杜士仪便上前去亲自关上了门,这才看着高力士道,“高大将军此来,可是陛下要见我?”
高力士微微眯起眼睛,好一阵子方才开口说道:“君礼,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事到如今,你已经功成名就,站在顶点,面对陛下时就不能稍退一步吗?”
“高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杜士仪眉头一挑,寸步不让地说道,“前方正在最紧要的关头,我却仍然因为陛下召见而赶回来了,难不成这还不够?”
“你分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广平王妃不过一介无知妇人,如若不是人撺掇,她怎敢让婢女带着自己的奏疏去敲登闻鼓?而不是这么一件事,又怎会有那么多人跟着上书替太子以及广平王建宁王鸣冤?王承业身为河东节度使,竟然被程千里以及河东将士给驱逐了,这难道也是偶然?”
“高将军说得没错,这天底下没有偶然,所有的偶然,不过是一个个必然串起来的。”杜士仪不想和高力士继续辩论下去,直截了当地说道,“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都是因为当年陛下种下了一个个因,所以如今收获了一个个果。”
高力士顿时哑口无言。他长叹一声,这才苦涩地说道:“陛下召你明日辰正在大明宫丹凤门前等候,要与你同去十六王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