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忠虽然不是最乐意用自己的兵马去打这样硬碰硬的仗,可蔡希德已经分明是豁出去了,如今更是通过牺牲步卒和那辆冲车,从而牢牢拖住这些来敌的步伐,因此他也不好推搪,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招呼了本部兵马,朝那支似乎勇不可挡的敌军呼啸而去。他这一走,蔡希德方才喃喃自语道:“如果崔乾佑的陌刀军还在……”
如果崔乾佑那支视之为珍宝的陌刀军还在,那么,一定能够在此时发挥最大的作用,怎会教仆固部骑兵逞威?对于同罗和仆固铁骑,安禄山垂涎三尺早非一日,可那是杜士仪藏得最深的禁脔,甚至为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饶过有异心的阿布思和乙李啜拔,竟是完全碰不得。如若当初能够招揽这些兵马在旗下,怎会进攻关中而不得,又丢了洛阳退守河北?
战场之中,仆固玚所向披靡,终于杀到了冲车之前。然而,他并没有如同从前几次那样,下令泼上火油加以焚烧,而是在几桶火油泼上去之后,他立刻把人召唤了回来,等退出数十步远处后,方才厉声叫道:“点火,抛掷震雷!”
在他的喝令之下,前排约摸数十个身形壮健的汉子从马褡裢中取出竹筒之类的东西点燃引线,奋力往冲车抛掷了过去。这一动作让叛军全都摸不着头脑,尤其是那些竹筒有些引燃了冲车上的火油,其他的到处乱滚,仿佛并没有丝毫作用,他们顿时只以为是仆固玚虚张声势。可随着那一支骑兵往西面冲杀而去,他们正要奋力堵截的时候,却只听身后猛然传来了连声爆响。
除了那几乎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外,距离竹筒最近的人有的被气浪掀翻,有的马匹受惊,而那冲车陡然火光大作,烟雾腾腾,却又掩盖了随着爆响四射开来的无数乱七八糟东西,也不知道射中了多少人,多少坐骑。和实际杀伤力比起来,这样的不明攻击物对士气的损伤方才是致命性的。一时间,竟是没有多少人想着追击仆固玚那支兵马,就连亲自率军追击的安守忠也吓了一跳,心中不由自主打起了退堂鼓。
那是什么东西?安北军中的秘密武器?倘若到时候仆固玚对他也来这么一招怎么办?蔡希德那个老家伙,不是故意借着我初来乍到,不知道这支仆固部骑兵的手段,所以才把最艰难的任务交给了我吧?
注意到军心的动摇,蔡希德登时为之大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怒声叫道:“调左翼铁骑六千,和安守忠大军合围,务必给我拿下仆固玚!”
不论仆固玚为什么把这莫名手段拿到最后方才使出来,可他就不信凭借自身这超过五万大军,就拿不下这区区数千人!
真定城头上,当看见那辆冲车冒起滚滚浓烟,最终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时,守城军民顿时欢声雷动。尽管叛军已经架起云梯攻上了城墙,尽管连日的苦战之后,之前颜杲卿在敌后苦心孤诣囤积的箭支已经快要用尽,尽管城头只剩下了团练兵,可城中的粮草还充足,经历了一个多月苦战的军民已经有了坚韧的意志,最重要的是,自太守以下,从河北各郡县投奔而来的官员已经决心赴死!
当颜杲卿亲手砍杀了一个攻上城头的敌人之后,城头也不知道是谁大叫嚷嚷了一声。
“万胜!”
“仆固,仆固!万胜,万胜!”
无数的呐喊声在城头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传入云霄,传入战阵。正在奋力冲杀的仆固玚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竟是在数人包夹之下,一口气又连杀两人,其中一刀甚至将一名叛军几乎活劈两半。脸上身上全都是血的他便仿佛天上煞星下凡,就连见惯杀戮的幽燕叛军,也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几分怯意。
不但是他,每一个仆固部的将卒全都是这样悍不畏死的势头,不管周遭有多少敌人,他们都会蛮不讲理地直撞上前,哪怕肩膀上甚至胸膛上插着刀子,他们也会奋起最后一点力气,把敌人从马背上掀翻下来,用兵器用拳头甚至用牙齿,在敌人身上留下自己的最后一丝印记。
安守忠已经打得从心底直冒寒气,第一次明白为什么蔡希德五万大军围城,居然损兵折将都没能拿下一个区区真定。他此刻不可能分神去统计麾下兵马的伤亡,可仅仅是肉眼能够看见的战况,他就知道自己这一趟和蔡希德合兵是亏了大本。于是,当发现蔡希德又调来一支骑兵加入围困仆固玚兵马的时候,他再也没有最初的雄心壮志,咬牙切齿地下令道:“我们已经给他蔡希德做得够多了!不能在这里拼光了儿郎们,退!”
只是这一进一退的变化,仆固玚敏锐地察觉到了。知道此刻是突围的最好时机,他当机立断,以身体力行的方式将军令传达到了剩下的兵马之中。
挥兵往西!能够冲破围堵到井陉关,和河东兵马会合,把援兵带过来,那才是真正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