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都被一桩突如其来的叛军偷城事件所阻,南阳王李係和韦见素高力士一行足足耽搁了三天。
李亨诸子之中,原本韦妃所生的颍川王李僩乃是嫡出,但韦妃被废,诸子的身份基本上也就算是拉平了。尤其是几个年长的皇孙,母亲身份大多极其卑微,南阳王李係的生母便只是区区一个宫人。所以,之前张良娣在李亨被囚之后,召了广平王建宁王去,请他们在外奔走,南阳王李係既然没有得到相应指示,也就小心翼翼不敢有半步逾越,这才在那场大风波之中得以保全。如今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砸在头上,一直遭冷遇的他哪能不飘飘然?
即便如此,他对韦见素和高力士二人仍然相当礼遇。韦见素之前对李亨被杀没责任但也没贡献,杜士仪归来之后又主动让出相位,如今被派来辅佐李係,他只以为天子是有心传位于李亨诸子之中最年长的这一位,李係既然对自己表现出了十足的重视,他投桃报李,自然有问必答,尽心竭力辅佐。可出谋划策终究不是他擅长的事,而他对招降史思明却有些异议,一路上一直委婉建议李係,决不能让史思明依旧控制麾下兵马,否则必定养虎为患。
高力士毕竟年岁太大,此前又遭遇连番大起大落,身体状况不是太好,始终有些恹恹的,故而李係虽有心和这位祖父面前最得宠的权阉打好关系,却总不得机会。而且,高力士对于正事守口如瓶,开口闭口但凭南阳王决断,自己只是奉命随行,李係也拿他没办法。一来二去,当这天晚上投宿距离清苑县还有三十里的驿馆时,他便忍不住对张良娣派给他的宦官鱼朝恩抱怨了起来。
“一路上那些郡县主司看着恭敬,实则阳奉阴违,也不知道拖慢了多少行程!韦见素的意思显然和大父不同,高力士又装聋作哑,难道到时候就单凭我一个人去对付杜士仪?”李係一想到届时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脸色便不由变得无比难看,“连大父都在杜士仪手里碰过满鼻子灰,我何德何能,压得住手底下有那么多兵马的杜士仪?”
这次要紧任务本是该李静忠来的,但张良娣生怕长安会发生什么变故,因此便在东宫那些宦官之中仔细遴选了一番,选中了侍奉过李亨,又颇懂一点行军打仗的鱼朝恩。此时此刻,鱼朝恩便赔笑劝解道:“大王,杜士仪虽说手握兵权,又有招讨元帅之名,可大王别忘了手中还有陛下的圣谕。如果杜士仪不奉诏,你便可立刻凭此接替了他的元帅之位。毕竟,皇族为元帅,这是咱们大唐立国以来的传统。”
见李係非但没有因此高兴,而是板着脸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鱼朝恩并不惶恐,而是又上前了一步:“奴婢当然知道,如今杜士仪在军中威望无可比拟,大王从前又声名不显,若是贸贸然去争位,当然只会事与愿违。所以,大王要说服杜元帅,只消推心置腹,将这圣谕交给他看,声明对陛下这圣谕不以为然,如此大王表达了对其鼎力支持的心意,杜元帅投桃报李,总不至于再为难大王。”
李係这才转怒为喜,微微颔首道:“这还差不多,你继续说。”
得到了李係的肯定,鱼朝恩顿时就自信更足了,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请大王先恕奴婢大胆。陛下此人,天性凉薄,且不说此前杀了懿肃太子和大王的长兄三弟,就说此次永王李璘父子之死,陛下竟然曾经授意李璘毒杀杜士仪,事发之后竟然还不肯退位,连此次大王到河北来,都不肯给予东宫皇太孙的名义,所以,哪怕陛下给过承诺,也绝不可信。相形之下,大王如果竭力争取杜士仪,说不定等到回返长安的时候,大王就不仅仅是太孙,而是大唐新君!”
东宫之位虽然很诱人,但前头有伯父李瑛父亲李亨的悲惨下场,哪怕知道李隆基这日子应该是拖一天算一天,可李係也不希望为了一个虚幻的储君名分,他日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鱼朝恩的最后一句话可谓是极其合他心意。于是,他重重点了点头,旋即叹了一口气说:“可杜士仪固然从未流露出过反意,可有他这样声望卓著功勋赫赫的臣子在,我纵使真的能够问鼎大宝,只怕也会窝囊至极。”
“大王,所以招降史思明方才是关键。陛下的意思是,史思明保有幽州,麾下数万之众,而杜士仪则令他留下安抚河北,三公和王爵随便给,只要他们能够两相牵制,朝廷就可以腾出手来。其他不说,陛下这份用心却很精准,而太子妃也对此非常赞同。其次,我们出发的时候,西域刚刚送来战报,高仙芝征伐石国,大胜而归,想来杜士仪长子杜广元随同出征,功劳不小,可高高给其官爵,比如安西副大都护,都知兵马使,他年少而居高位,高仙芝会怎么想?到时候哪怕昔日情分再高,只怕也必然要提防其夺位。”
鱼朝恩虽说从前品秩不高,可在宫中浸淫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分析和主意张口就来。见李係越听越是眉飞色舞,他知道一路相伴到这里,这才终于算是取得了李係的信任,将来盖过李静忠绝不是问题,直到这时候,他方才趁势丢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现在。大王虽有太子长孙之实,可毕竟名声还远远不够。而杜士仪挟解围长安,光复洛阳,如今又几乎要收复河北全境的威势,难免会凌驾于大王之上。所以,大王要把姿态放低,只要他日大义名分在手,很多事情就容易了。比方说,大王何妨在众目睽睽之下拜谢杜元帅的平叛之功?军中将士大多都是心向李唐的,说句不好听的,所恨者陛下而已!而若是大王肯冒险,还能用一招压箱底的伎俩,那就是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