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兴庆殿,裴宽也好,杜士仪也好,全都不是第一次来。裴宽虽则被李林甫压制多年,杨国忠上台也只是还没来得及对付他,可他有弟弟帮衬,杜士仪援手提点,一重重风浪全都侥幸躲过,始终在朝中屹立不倒,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子。杜士仪这些年出镇在外,每逢回京大多都会受到频频召见,来往此地亦是平常。然而,如今两人再度踏足此地,却是和从前面君的经历截然不同。
他们虽然还是臣子,但那位曾经至高无上的大唐天子,却已经不比往昔了!
此时此刻,杜士仪和裴宽在殿内看着御医给李隆基诊治,带着一队精锐兵马站在殿前院子里的姜度则是一脸似笑非笑,看着那些被驱赶出来齐集此处的内侍宫人们,眼看一个个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方才笑了一声,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今日朝会上发生的那一幕,随着双目紧闭昏死过去的李隆基被送回了这里,兴庆殿上下虽说未必知晓得通透,可大抵的情形还是能够想象得出来。历经了姜度两次大清洗之后,即便李隆基不遗余力笼络人心图为己用,但还是有很多人生出了畏惧之心,兢兢业业只做好分内事,不敢往天子面前凑,可总有那些抱着侥幸之心,只想着那是大唐天子,总不至于真的为臣子辖制。于是,当李隆基和裴宽杜士仪回来时,身后还跟着姜度,也不知道多少人白了脸。
“两次,数月之内,我姜四算是用了两次凌厉手段,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不听教训!让我说什么是好呢?”姜度突然声音一变,沉声喝道,“按照名单,给我把那些居心叵测之徒一个个全都提溜出来!哼,媚上欺下之辈,也想往上爬?”
眼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将兵径直冲了过来,有人变了脸色想要抵抗一二,也有人更加低垂下了脑袋不敢抬头,后者的数量远比前者更多。当七八个人被反扭了胳膊押出人群时,既有求饶声,也有咒骂声,更多的是哭喊声。姜度却不耐烦听这些,使了个眼色之后,他的耳边立刻清净了下来。眼见得剩下的人无不噤若寒蝉,他便淡淡地说道:“不用我多啰嗦了,照老规矩办。”
等到那些昏死过去的家伙被架走了,他方才抬脚往兴庆殿走去,临上台阶时,他却头也不回地说:“事不过三,我也不想一再造杀孽,所以你们自己全都把眼睛,把心思放亮一些。陛下退位也就在这旬日之内了,要想安安稳稳过下去,就少动那些歪心思!”
殿外那一阵骤然传来的动静,内中裴宽听得一清二楚。他何尝不知道姜度又借此机会清洗了一遍兴庆殿中服侍的人,可他从前也不是没有婉转劝过,姜度却根本没有听的意思,反而振振有词拿出了当年父亲姜皎那场官司的旧事,挑明了自己这是杜绝宫中再有口舌之争而遗祸前朝。此时此刻,见几个御医手忙脚乱地围着天子忙活,李隆基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他不禁对杜士仪轻声问道:“你之前说让群臣推选太子,这真不是开玩笑?”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岂会虚言?”杜士仪发现几个御医全都手上动作停滞了片刻,这才继续忙活了起来,他哪里不知道这是如今每一个人最关心的问题,却仍然漫不经心地说道,“懿肃太子和二王已经死了,剩下来的诸王孙之中,大家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人最最能够服众,既然如此,让在京官员五品以上者推举,看谁得票最多,便决定以谁继位,这是最公允不过的办法。”
“那你真的……”
“长宽兄想问我是否真的不插手?我当然不插手,甚至我可以很明白地说,无论谁继位,我都没有意见。我当初收复河北全境之后,就曾经对三镇将校说过,我在外逍遥惯了,长安城呆不惯,这个右相也只是担个虚名,再加上河北尚有零星叛军肆虐乡里,民心未定,再加上今年春耕泡汤,补耕几乎来不及,有的是饥荒,若无有力人安抚,只怕几年都缓不过来,所以我原本是打算战后就留在幽州坐镇的。只可惜,出了行刺南阳王这种突发事件,我不得不回来!”
见裴宽分明难以置信,杜士仪就满不在乎地说道:“立储之事我不掺和,幼麟身为我幼子,也一样不参与。就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若是有不想掺和此事的,也不用勉强,换言之,有推举的,也就有弃权的,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那我也弃权!”
说话间,姜度也进了大殿。见裴宽转头看他,脸色阴晴不定,这位嗣楚国公就嬉皮笑脸地说道:“那些龙子凤孙几乎没有一个能力卓著的,我一个都看不上,既然杜相国说了可以弃权,那就省事多了,我不推举总行了吧?回头我就去告诉窦十,想来他知道不用掺和这件事,也一定会如释重负。”
杜士仪自己不参与,又不许儿子参与,姜度甚至拍胸脯表示他和窦锷也不会插一脚,裴宽却不会真的认为,对于这件如今大唐最重要的事,杜系之人就完全没有影响力了。要知道,南阳王李係是随着杜士仪大军回来的,杜士仪此次发难也同样是因为李係之事,有很多人都会认为这就是杜士仪的态度,即便不是,南阳王李係,还有东宫那些皇孙,背后那位懿肃太子妃张氏,他们又岂会不加以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