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奕在宫中与郭威一直畅谈到了华灯初上之时,这才得以出宫。WW.YZUU点m
刚出宫,韩奕就被守在宫外的军兵请到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洋州节度使、检校太傅郭崇府上做客。郭崇府上,宾客云集,一片喧哗,凡是在京城能排上号的不当值的将校都到齐了,就连十六卫的闲将军们也都来凑热闹,当然没有任何文官在场。
话说义勇军驻守在滑州,作为以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衔领天雄军节度使王殷的后方支援力量,拱卫京师北方门户,在京城中与韩奕有直接渊源的也就是铁骑军与镇北军了,单从人数位上来说,侍卫军及其他禁军将校们完全可以无视韩奕的存在,但他们全都来郭府赴宴,表明韩奕在武将中的地位隐然可以与郭崇并驾齐驱。
“恭喜北海侯,就要高升了。”赵匡赞举杯祝道。
“赵将军不要误会,我只不过要为陛下办一趟差事罢了,何来高升之说?”韩奕答道。
众将们都不相信,他们不相信韩奕在宫中呆了大半天,什么官职也没捞到,更不相信昨日韩奕回城时的大排场完全是郭威的心血来潮。
韩奕今天跟郭威谈了许多大事,但只局限于君臣二人之间的密议,不足为旁人所知,郭威只给他临阵随机应变的权力,成功了是皇帝的英明与高瞻远瞩兼识人之明与用人得当,要是万一不幸弄巧成拙了,那只能是韩奕一个人的责任。韩奕的胃口太大,他描绘的前景太有诱惑力了,但因为风险随之对应,所以郭威给韩奕划了道底线:
只能更好不能更糟
“不瞒诸位,韩某这趟江南之行,虽然凶险,但也所获甚多,尤其是亲身了解了江南虚实。陛下身为九五至尊,心系天下苍生,甚憾九州分裂,故而详问了江南内部形势,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韩奕道。
龙捷马军都指挥使史彦超一向骁勇,性子急躁火暴,嚷道:“陛下没提到庆州吗?我以为陛下要用兵庆州呢,我龙捷马军可以为朝廷分忧。”
“庆州之乱,不过是小事一桩,折令公一人足以。不过陛下以为,番人作乱,亦不可小视,近来番人有崛起迹象,陛下特命我不日前往陕西一行,助折令公招抚番人。”韩奕轻描淡写,“谅那野鸡族亦不敢撕破脸皮,倘若番人不服王化,继续顽抗,阻塞盐道,折令公只有大开杀戒了。”
郭崇道:“入秋以来,辽境倒是动静不少。听说燕地今年大旱,庄稼歉收,当地百姓逃来我境不下十万户,朝廷这个秋天就忙这件事,钱粮支出就是大数目,还要防备奸细,这个节骨眼里庆州出事,实在不是个时候。”
“是啊,虽然朝廷并不宽裕,但对逃难百姓一律宽待,陛下英明啊只是何某以为,越是辽境艰难之时,我朝越须防备辽人来打草谷。【叶*子】【悠*悠】”说话的是侍卫军中的何徽。
何徽其貌不扬,但也是侍卫军中一位排位靠前的大将,同时也有从龙大功,他与史彦超二人,一个是虎捷都指挥使,一个是龙捷都指挥使,一个是步军大将,一个是马军大将,军职同级,资历与地位却在史彦超之上。
“何将军此话太过小气了”史彦超低声对韩奕说道。
何徽耳尖,听了这话不禁微怒:“我有何小气?敢问史老弟高论”
“辽人虚弱,正是我军进取之时。何将军焉能未战先怯,只知防守,堕了自家进取之心”史彦超索性嘲笑道。
“辽人此时虽较往年虚弱,但仍不可觑,逃回我境的原本都是我中国子民,辽人实力仍在。史将军果然还年轻了些。”何徽反驳,暗示史彦超资历还浅,更讥笑史彦超不自量力。
“老妇之见”史彦超脱口而出。
这一骂出口,当着众将的面,何徽哪里能忍受得住,勃然大怒,腾地站起身来,便要动手。史彦超相较何徽,毕竟年轻气盛,武艺又很高强,加上火爆脾气,自然不会示弱。众人大惊失色,急忙拥上前去,将怒发冲冠的史、何二将拉开。
“住手”郭崇震怒异常,猛击酒案,将那碟碗匙筷震的晃了三晃。
这一雷霆之怒,让众将安静了下来。曹英这时喝问道:
“不过一句寻常的意见不一,便要动手相搏吗?倘若这里是中军帅帐,你们二人长几颗脑袋?”
“郭帅、曹帅,非是属下意气用事,全是史彦超一再相辱,请二公为我主持公道”何徽抢先辩解道。
史彦超却硬气道:“要罚便罚,史某一一领受,我不过说了句心里话,侍卫军中尸位素餐者实在太多了,只知道混吃等死。”
韩奕暗觉不妙,史彦超这话得罪人太多,众将当中有许多人变了脸色。就是符彦琳、赵匡赞这些诸卫将军们面上也不太好看。
“史彦超,给老夫滚出去”郭崇大怒,下意识地摸佩刀,当然没能摸着。
史彦超虽然有些鲁莽,但郭崇发话,又动了真怒,他不敢不听,连忙迈步走了出去。
韩奕暗道,侍卫军的体制及兵将组成本就是一个朝代传给下一个朝代的结果,其中人员构成实在太过复杂,既有前朝遗老,也有本朝新锐,还有收编的杂军部曲,常驻京师及分守诸道总共近十万的庞大兵力自然是良莠不齐,兵将相互之间又盘根错节,不是兄弟就是姻亲,也有曾经是相互捉对厮杀的对手,在侍卫军中谁没有一个相对封闭的小型社交圈?这当中混吃混喝的自然不在少数。
长安天子,魏府牙兵。自安禄山属将田承嗣投降唐廷后仍为魏博节度使,魏博牙兵成为朝廷尾大不掉之势近一百五十年,这支力量一度可以决定皇帝宝座归属与天下向背,有时连这支牙兵的统帅都无法控制那群骄悍的牙兵,甚至反遭吞噬。
时移事易,如今藩镇的力量日见虚弱,代之而起的却是拱卫皇帝的禁军。郭威也正是依靠侍卫亲军才得以皇袍加身的,也正是有强大的禁军存在,各路藩帅们这才不敢轻易不服王化,郭威虽知道侍卫军内部弊端丛生,却不敢轻易改汰侍卫军,同时也正因为如此,义勇军、铁骑、镇北及其它人数较少的殿前部曲受到郭威特别重视,被郭威用来作为制衡侍卫军一家独大的重要砝码。
郭崇府中的这一宴,原本是个喜宴,郭崇原本既是为韩奕接风或者壮行,也是为了让在京武将们借此机会亲近一番,但被手下爱将史彦超这么一闹,众人都没了喝酒的兴致,闲谈了几句,纷纷起身告辞。
“让子仲见笑了”送韩奕出门时,郭崇歉声道。今夜他面上有些挂不住,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当着韩奕、向训、张永德、李重进等人的面,自暴家丑,这些非侍卫军出身的将领的资历与战功当然比不上他,但他们实在太年轻了
“令公秉公处理便是,想必令公心中早有一本帐。韩某不敢妄论。”韩奕是外人,说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场面话。
“都是生死弟兄,手心手背,难啊。”郭崇似乎有感而发。
“这个就让郭公头疼去罢,在下告辞了”韩奕笑了笑,拱了拱手转身离开。郭崇看着韩奕离去的背影,心里暗骂:
“你这小子,早就想对侍卫军下手,向陛下进言裁汰侍卫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你小子就要成万夫所指了。”
深秋季节,夜里凉的紧。干冷的风吹去了身上的酒气,韩奕只觉的头脑清晰无比,那侍卫军裁不裁汰,与他并无干系,郭威都不敢做的事情,他身外局外人就不会去做了,他只做一个臣子的本份,说了该说的话。
今晚史彦超与何徽二人的争执,倒让韩奕想了自己的家事,一个并无名份又不太情愿的美人儿住在自己家里,而自己仍然深爱的妻子李小婉正与自己冷战,不能解决这件家事,韩奕是无法安心去陕西甚至是遥远的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