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长河把江湖化作南北两个水火不容的世界,历经数百年你死我活,你争我夺,断送了多少豪杰的性命。那流淌不尽的英雄血,汇集在长河的每一朵浪花里,翻滚着沸腾着奔涌向海。
青山如黛,长河如虹,南岸的秀色悠悠然荡漾在点点渔歌里,飘飘渺渺地隐藏在湿润的雾霭中。不大不小的镇子星罗棋布,好似神仙打翻了珠盘,珍珠散落在山水间,化作了一片片青瓦白墙。南岸的底色正是由这成片成片犬牙交错的檐角铺就的,铺排开温婉如水的生活。
一群白鸽掠过长空,翩翩然雪片一样,盘桓着向黑石崖下的小镇而去。
熙熙攘攘的市集经营着千奇百怪各种买卖。在最热闹的街口,铜锣声声,光着膀子的卖艺人显露着手中的绝活:碗口粗的木棍,徒手断成碎块。上百斤的铁锤,别人手不能提,在他手里好似长了翅膀生了灵魂一样风生水起。盛铜币的破钵叮当作响。击节声赞叹声不绝于耳。熟客向人传扬着他的本事,说得神乎其神,好似有翻云覆雨的能耐。晶亮的汗水流过古铜色的皮肤,在烈日下闪着耀眼的光。铁石一般不可动摇的身板里,净是粗犷豪迈之气。
人们正待看他使出更出彩的本领,不知哪儿来的白鸽扑腾着翅膀落在他的肩头,咕咕咕咕唤了几声,又向长空去。卖艺人愣了片刻,突然一脚勾起长戟,攥在手心,顺势挑起铁锤上的链,挂在背上,另一手三五下裹起衣服细软,开步而去。围观者面面相觑,意犹未尽地叹息。
不远处,一个测字摊上的半老先生幽幽一笑,从从容容撤了行头,晃着手写的旗帜,摇着清脆的铜铃,遁入了人群,消失在街巷深处。
鸽子也随着他们穿过热闹的市集,投入浮华背后阴冷的角落。
穷街陋巷里的低矮简屋撑出一片灰色的天空。墙头墙角,不知何时遗落的种子在石缝间生根发芽,说它们苟延残喘也好,苟且偷生也罢,它们毕竟在逼仄的空间里牢牢揪住了一线生机。阳光照不见这片阴暗的土壤,霉变的腐臭气息夹带着烈酒和烟草的味道肆意横行,酝酿出罪恶的种子。乞丐、赌徒、兵痞、无赖,所有游手好闲的佝偻身影在这里穿行而过:叫嚣欢歌,狂野恣肆,放纵着浪荡的躯壳,麻醉着被生活扭曲的灵魂。他们是生活在南岸犄角旮旯里的蛆虫,让所有正直人嗤之以鼻。
最为乌烟瘴气的赌坊深处,骰盅变幻,筹珠流转。迷醉充血的双目,干涩生硬的嘶吼,时不时挥舞的拳头——他已经赢了一整个晚上,并且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他总是在最后一刻边下注,边做着必胜的手势,骰子上的点数永远与他的预料一致,仿佛他的耳朵真能听出骰子里的细微动向。周围人如同看着神仙一样膜拜他。弥漫在他周遭的是愈来愈浓烈的狂热。
白鸽在陋巷上空盘旋的时候,一双结实的手扳着他的肩头硬生生把他拖离赌桌。
拳头不及挥上来人的脸,手中已被塞上了纸条一张。
回桌匆匆扔上所有的筹码,展开字条,随着桌面上人们的惋惜一叹,他打了个冷战骂了声娘,搭上了自己的粗布袍子,不理会牌局主人阴冷得意的笑,也不理会桌面上本来属于他现在属于别人的银两,悻悻然出门。终于又是身无分文了,鸽子在门前列着队,高昂着脑袋咕咕叫个不停,仿佛嬉笑。他拾起一颗石子就要扔过去,呼啦一声,鸽子已纷纷冲向高空,抖落满地的鸟羽,落了他一身。
对面,站着一身锦衣的刀客一位。熟识的面孔抱着双臂朝他讪讪地笑:“又输了?”
“老子何曾输过?”他跳将起来,“还不是老大搅的局?”
“得了,烽火岭,老大的吩咐。”
一伸手,对面掷过一个钱袋。那人嬉皮笑脸了几声,掂量了几下,钱袋在他手中发出颇有质地的铿铿声:“老大倒是越来越有气魄了。”转身欲行。
对面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头:“老大让我转告,此行凶险,少赌几局,多留个心。”
“准是你这混账又告我状。”轻描淡写的一哼,衣袖翩然挥过,他便如一阵风似的融入陋巷更深处的黑暗中,唯有不成调的口哨音飘渺四散。
锦衣客望着那不可追见的背影,轻声咕哝:“猫儿,老大惜字如金,‘凶险’二字,必不多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