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应遇这时候也表现出了为帅者地气度,面上毫无畏惧之色,腰中宝刀出鞘,指挥自若:
“快!整理好阵列,杀过去,谁也不要乱!流匪不是我们的对手!”
他们的镇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奈何流匪人数实在是太多,简直就像杀之不尽一般,砍翻一批,很快就有另外一批补上来。
官兵作战勇猛,可时间稍长,力气渐渐不济。
再看看周围,流匪们还像海洋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
辅兵和负责运送物资的壮丁们首先顶不住了,呐喊一声开始溃散。
“官兵溃败了!”
高迎祥抓住时机,高声喊道。
周围的流匪都跟着喊起来:
“官兵溃败了!”
“官兵溃败了!”
“围上去,不要让他们跑了!”
一时之间,喊声响遍整个山野,流匪士气大振。
反观官兵,则是愈加混乱,人心惶惶。
满而都是流匪的喊声,混战之中,谁能分得清真假?
“什么?咱们打败仗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周围人都是这么喊的。”
“快跑吧!跑慢了落在流匪们手中,听说是要开膛剖腹,挖出心肝来的。”
“跑快有命,跑慢没命啊!”
“就是!朝廷才给咱们多少饷银?而且都拖欠了半年了,就那么几两开拔银,可不值当地让咱们卖命啊!”
“跑吧!”
一出现这种迹象,立刻就不可抑制。有了带头的,谁还肯接下来拼命?
兵败如山倒!
任凭刘应遇和夏成德呼喊,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刘应遇挥刀砍死身边两个逃兵,其他人再看到他,都是纷纷绕开了,然后继续跑路。
煮了一半的米饭,大锅都被打翻在地,香喷喷的粥撒了一地。有的溃兵路过的时候稍一犹豫,竟然拿起大碗上前盛了一碗,也不管烫不烫,更不管熟不熟,直接就往最里面塞……
“都不要跑!你们可是朝廷的官兵,吃着朝廷的饷银,正该是为国尽力的时候,怎么能做逃兵呢?这些只是流匪,哪是咱们的对手,只要镇定了,最后鹿死谁手可还不一定呢!你给我站住!”
刘应遇都快要急疯了,眼瞅着手下将士狼奔豕突一般,四处逃窜,而流匪则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照这么下去,即使是逃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能保住性命啊!
“流匪!本帅跟你们拼了!”刘应遇大喊一声,就要拍马杀向敌群。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突然窜出一匹战马,马上大将伸手一把将他的马缰抓住,看时,却是夏成德。
“夏副将,你来的正好,快随本帅一块儿向敌阵冲杀!将这群流匪杀光!”刘应遇红着眼睛大声嘶吼道。
夏成德叹了一口气道:
“刘帅,流匪势大,事情已经不可为了,属下保护您老人家杀出一条血路吧!”
刘应遇眼睛一瞪:
“你让我做逃兵?我先砍了你!”
夏成德兀自抓着马缰不放:
“不是做逃兵!而是留得有用之躯,来日再报仇雪恨!刘帅,现在贼势浩大,您要冷静啊!刘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就是砍了末将,末将也不会放手的!”
夏成德声泪俱下。
刘应遇抬头看看周围潮水一样的流匪和越来越少的官兵,不由重重一声叹息,手中大刀垂了下来。
“走吧,刘帅!末将等人定保得大人平安突围!”
刘应遇看看自己身边,除了夏成德以外,还有数十个亲兵,终于咬咬牙开口道:
“突围!”
任谁也能看得出,这两个字说的是多么的艰难。
几十人拧成一股劲儿,向着后方突杀而去。
…………
话说,张献忠率部冲杀在最前方,一心想要斩杀敌酋立下首功,现在眼看着官兵溃退,哪肯放过这个机会?
两眼炯炯地,就是盯着官兵的帅字旗,眼瞅着开始往后撤了,立刻大喊道:
“给我认准了帅字旗杀过去,儿郎们谁能斩杀了刘应遇老狗,我赏他黄金百两,女人十个!”
他这悬赏令一发,流匪们立刻喊成了一片:
“快冲杀过去啊!杀了刘应遇老狗,张将军有赏啦!”
“杀了刘应遇老狗,就能有黄金百两,女人十个啊!”
“杀老狗,领悬赏啊!”
“……”
张献忠更是一马当先,刀背往马屁股上一磕,枣红马吃疼,四蹄飞奔,像飞一般直冲刘应遇而去。
一路上的官兵都是撒丫子跑路,谁还有心情来拦他?一会儿工夫,竟然已是追近到跟前。
“刘应遇老狗休走!”张献忠看得清楚,大喊一声。
“刘帅先走,末将为您断后!”夏成德倒是忠心,见情势不妙,一边带了十几个亲卫翻身迎向张献忠,一边催促刘应遇快走,竟是要舍身护主。
刘应遇早就感动地涕泗横流:
“夏将军真乃忠义之士,如果刘某能保得一条命,日后必不负你!”
说着,勒转马头,继续向前突围而去。
这边,夏成德率领十几个亲卫死士上前与张献忠杀做一处,将追兵拦了下来。
…………
王嘉胤、王自用和张献忠三家会师,在府谷县南部一带伏击刘应遇的大军,这一仗从日偏中一直打到太阳落山,双方都是死伤无数。
根据当事人后来描述,战场绵延数十里地,双方你追我杀,血流成河,路边到处可见躺在地上的尸体。
流在地上的鲜血,都冻成了冰块;尸体死状极惨,更是大多被扒得赤条条的,身上寸缕不着。显然是有穷极的流民,也不嫌弃死人的衣服,更不分敌我,只要是死人,就扒下衣服来裹在自己身上。
对于他们来说,能御寒才是硬道理。
近未时的时候,府谷县就得到了流匪伏击刘应遇大军的消息,但他们哪敢出兵来接应?反而赶紧下令关紧城门,全城都进入到紧急状态,所有青壮被动员起来,到城头帮助守城。各家各户,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有人的出人,尽最大的力量防守城墙,至于出兵援救刘大人,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试想,连刘大人上万精兵都不是流匪的对手,那自己等人如果出去的话,还不是白给人家送菜吗?
或者,能守住府谷县城,不给刘大人添麻烦,就是最好的了吧!
他们不知道,现在刘应遇大人已经不会再为别人给他添麻烦而纠结了,因为他现在根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即使有什么情况,也是帮不上别人的忙了。
从遇袭到现在,刘应遇感觉一直像是在梦中一般——或者说,他更希望这是一场梦吧,一场噩梦!等一觉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好起来了,自己还是那个坐拥三军的儒帅,手下还是有七千战兵两万辅兵和民壮,浩浩荡荡地队伍行进在大路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了。
太阳已经西斜,晚霞红的像血一样——就像一路上战场的颜色。刘应遇等人正在一个小山包下休息,连续跑了两个时辰,就算是人能顶得住,座下战马也顶不住了。
看看身边,能跟过来的,已经只剩下十几个亲卫了,而且,个个都是身上带上,满脸疲惫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