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一门之隔,恐惧蔓延,谣言四起。黑光弥漫,死人堆满冷库。危机像火焰与瘟疫般飞快散播。剑盾之门莫非是神明国度中的天降神罚之处?所有黑暗都将被阻挡在外,被彻底驱散?她从未如此厌恶父亲的丑陋嘴脸。正如市井流言所说,议会都只是一群只拿钱不办事的渣滓——包括她的父亲——也许城主会让人有所期待?她无法确定,她与对方素未谋面。况且,城主的权利被议会严重削弱。她的手头除了一支骑士团便再无底牌。
“你的哥哥我已有所安排。”她听见她的父亲接着说,“路德马上就会进行骑士考核,若获得册封,他将进入军队;乔休尔目前干得不错,他会掌管我们的生意;而与贵族及丑陋的政治打交道……他们都差了不止一筹,我寄希望于你。”
所以我就得假颜欢笑,忍受男人的触碰,为你的升迁殚精竭虑,然后赶在年老色衰之前与另一家族联姻?这就是我的全部价值?她的心中燃烧怒焰。但谁让她生在贵族之家呢?衣食无忧背后总有必须为之付出的代价。此时她倒很羡慕自己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女侍来了。
“我知道。”依薇拉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在这之前,能让我有一段自己的时光吗?”
“当然行。休假是每一个人的权利。”摩帝马毫不犹豫地同意,“距离宴会还有几天时间,你可以好好享受你的假日。可是……”
“可是?”
“我心中有所疑问。”他看着她,“为什么你与乔休尔都看中一位小小的炼金术士?”
她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因为他与您很像。”
仅像曾经的你。她在心里补充。
然而这句话引得她的父亲沉吟了许久。他瞧出了什么吗?良久的沉默甚至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竭力平缓心境,却发现越是告诫自己要冷静,心中却越是急躁。对此她无可阻挡,只能在心中默背绝境堡的首席学士派乌鸦传给她的纸条——同时也是写给每一位学士的短信。她发现,直达心底的寒冷能让她平静,而黑暗更使她安全。“我们还有时间……”她慢慢咀嚼首席学士的话,“……耐心等待。”于是她渐渐心平气和,有如雕像安坐。
“我的女儿。”摩帝马在一柱熏香燃尽之前终于开了口,“东方有一句话叫做‘知己知彼’。”
依薇拉不知他所说何意,口中却立刻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你比我更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他指着桌上的一摞纸张,“你先看看。”
她拿起纸张,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不同的字迹显示它出自不同人的手笔。她只看了一小段,便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而她的心里同时也充斥着令她恐惧的不安。
“这……这是……”
“你应该了解的东西。”摩帝马双手交叉托着下巴,像一只静待猎物上门的鳄鱼。“你必须接触的东西。”他复述、强调。“贵族外表光鲜艳丽,内里黑暗污浊。人人如此,否则就无法存活。你得学会利用一切。”
依薇拉发现自己除了头脑僵硬地点头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她的血液仿佛被从极地突然涌来的寒流冻结。过了好一会,她才努力尝试让大脑艰难地重新开始思考、运转。我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她无助地想,她的秘密也许早已众所皆知。
最后,她连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的都不知道。她只记得父亲依稀说了句:“我倒想看看,他能像我像到何种程度……就算为此,付出一名勋爵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昏昏沉沉地下了楼,撞倒了一个瓷瓶,撞翻了一个侍女。当她离开家门,刺眼的光线和炎热的温度才让她恍然惊觉此刻已是午后。
“小姐。”她听见一个微弱到几乎虚弱的声音在叫她。
她抬起头,瞧见瘸腿女孩正顶着烈日站在门边的马车旁。她的脸色苍白,汗珠一颗颗滚落,双腿不住打颤,像一颗摇摇欲坠的老树,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该死!”她朝门边的两位侍卫大声怒吼,“你们就这么看着她?想将她活活晒死吗?”
“小姐,我们已经劝过了,可您的侍女说她就这样等着您。说您很快就要出门。”
我真该死!她狠狠责骂自己,快步走上前去。
“不是他们的错。”瘸腿女孩微弱地说,她仅凭一股意志在支撑,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她可是只有一条健全的腿呀!“闭嘴!”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一把抓住了阿莎的胳膊。可女孩一头向一旁栽倒,她使出浑身的劲将她紧紧抱住。“去马车上坐着。”
“但是小姐……”
“滚上去!”她大声叫道,“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侍卫手忙脚乱地帮忙,满头大汗地把阿莎抱进马车。可是她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她的双脚早已发麻,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躺下去。”依薇拉严厉地命令,“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回去。”于是她像是僵尸般动也不敢动,紧紧闭着眼睛,唯恐又惹她生气。依薇拉发现自己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就是诺瓦商会主事人海尔?赫特的私生女。她心想,难怪她不显秀气,又笨手笨脚。
马车行至炼金术士的家,她不等阿莎起身便独自跳下车敲响房门,然而始终未曾有人应门。她试着推了推,发现房门竟未上锁,于是她抬脚走了进去。
未得主人允许推门而入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她心知如此,却仍然朝内走去。她听见了楼上传来了声音,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我为何像贼一样?她不解地问自己,可她找不到答案,只能按照自己的潜意识偷偷摸摸地爬上楼。
她听见房间里的谈话声,听见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说起了黑魔法,万能灵药,以及贤者之石。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听下去了,否则……否则……她也许走不出这个房门。
学士小姐颤抖着手脚像真正的贼一样离开了房间。回到马车上,她便像一滩软泥般地倒在了天鹅绒垫子上。她几近窒息般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砰砰直跳好像要跳出胸膛。过了好一阵她才渐渐缓和过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浸湿,宛如刚从水里爬起。
“小姐,您怎么了?”阿莎关切地问。
“我……没事……别担心。”她摆摆手,虚脱般地靠着厢壁。
“那我们还要去拜访李欧先生吗?”阿莎好似没有看见她蹑手蹑脚地潜入李欧的家,她接着问,“还是我们现在就回去?”
“回……不,等等……等我好一些。”她眯着眼睛说着。此时她的耳边满是那些词汇在不住地怪叫呻吟,她的脑袋刺痛发麻,以致无法思考。今天是我的受难日吗?她苦涩地想着。随后她坐了起来,既然什么都想不出,那干脆就找上门去吧。“阿莎,”她叫道,“去敲门,在门口大声喊,别让任何人知道我曾经进去过,知道吗?”
“我……我知道了,小姐。”她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敲响了大门。
黑魔法,万能灵药,贤者石。
依薇拉紧锁眉头。万能灵药即是贤者之石,这她当然知晓。可是黑魔法与它有何关系?绝境堡中毫无记载。也许有,只是我未发现?那里的藏书足有数以万计。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没有听见的呢?她烦恼地揉着脑袋。
秘密。真是害人的秘密。她透过车窗凝望炼金术士的家,思绪却遥遥发散。所有人都为你付出全部,只为知晓最终谜题。可谜题也许并不美好,多数只是残酷无情。就像……就像她所掌握的那个一样……也许也像父亲拥有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