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梁还有这么露脸的人啊?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呢?”言豫津满面惊叹之色。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渐渐的不再会有人提起,你们这点点年纪,不知道也不奇怪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毕竟还是要长你们好几岁的,听长辈们提过。”
“那这个使臣现在还在世吗?如果在的话,还真想去一睹风采呢。”
梅长苏深深地凝视着言豫津的眼睛,面色甚是肃然,字字清晰地道:“他当然还在……豫津,那就是你的父亲。”
言豫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嘴唇轻轻地颤动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言侯言侯,”梅长苏冷冷道,“你以为他这个侯爵之位,是因为他是言太师的儿子,国舅爷的身份才赏给他的吗?”
“可、可是……”言豫津吃惊得几乎坐也坐不稳,全靠抓牢座椅的扶手才稳住了身体,“我爹他现在……他现在明明……”
梅长苏幽幽叹息,垂目摇头,口中漫声吟道:“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
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
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吟到此处,声音渐低渐悄,眸中更是一片恻然。
豪气青春,英雄热血,勒马封侯之人,谁不曾是笑看风云,叱咤一时?
只是世事无常,年华似水,仿佛仅仅流光一瞬,便已不复当日少年朱颜。
然而梅长苏的感慨无论如何深切,也比不上言豫津此时的震惊。
因为这些年,和那个暮气沉沉,每日只跟香符砂丹打交道的老人最接近的就是他了,那漠然的脸,那花白的发,那不关心世间万物的永远低垂的眼睛……根本从来都没有想象过,他也曾经拥有如许风华正茂的岁月。
萧景睿把手掌贴在言豫津僵硬的背心,轻轻拍了拍,张开嘴想要说几句调节的气氛的话,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梅长苏却没有再看这个两个年轻人,他站了起来,视线朝向大门的方向,低低说了一句:“他回来了。”
果然如他所言,一顶朱盖青缨的四人轿被抬进了二门,轿夫停轿后打开轿帘,一个身着褐金棉袍,身形高大却又有些微微佝偻的老者扶着男仆的手走了下来,虽然鬓生华发、面有皱纹,不过整个人的感觉倒也不是特别龙钟苍老,与他五十出头的年龄还算符合。
梅长苏只遥遥凝目看了他一眼,便快步走了过去,反而是言豫津站在原处发呆,一步也没有迈出。
“言侯爷这么晚才回府,真是辛苦。”梅长苏走到近前,直接打了个招呼。
言阙先是国舅,后来才封侯,虽然侯位更尊,但大家因为称呼习惯了,大多仍是叫他国舅爷,只有当面交谈时才会称他言侯,而他本人,显然更喜欢后面那个称呼。
“请问先生是……”
“在下苏哲。”
“哦……”这个名字近来在京城甚红,就算言阙真的不问世事,只怕也是听过的,所以面上露出客套的笑容,“久仰。
常听小儿夸奖先生是人中龙凤,果然风采不凡。”
梅长苏淡淡一笑,并没有跟着他客套,直奔主题地道:“请言侯拨出点时间,在下有件极重要的事,想要跟侯爷单独谈谈。”
“跟老夫谈?”言侯失笑道,“先生在这京城风光正盛,老夫却是垂垂而暮,不理红尘,怎么会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跟老夫谈的?”
“请言侯爷不用再浪费时间了,”梅长苏神色一冷,语气如霜,“如果没有静室,我们就在这里谈好了。
只是户外太冷,可否向侯爷借点火药来烤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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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言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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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音调很低,适度地传入言阙的耳中,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他的脸上,不放过他每一分的表情变化。
可是令人稍感意外的是,言阙面容沉静,仿佛这突如其来的一语没有给他带来一丝悸动,那种安然和坦荡,几乎要让梅长苏以为自己所有的推测和判断,都是完全错误的。
不过这种感觉只有短短的一瞬,他很快就确认了自己没有错,因为言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双常年隐蔽低垂的眼眸并不象他的表情那样平静,虽然年老却并未混浊的瞳仁中,翻动着的是异常强烈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绝望,有怨恨,有哀伤,唯独没有的,只是恐惧。
可言阙明明应该感到恐惧的。
因为他所筹谋的事,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是大逆不道,足以诛灭九族的,而这样一桩滔天罪行,显然已被面前这清雅的书生握在了手中。
然而他却偏偏没有恐惧,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梅长苏,面无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疲惫,悲哀,同时又夹杂着深切的、难以平复的愤懑。
那种眼神,使他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在山路上艰险跋涉,受尽千辛万苦眼看就要登顶的旅人,突然发现前方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正冷酷地对他说:“回头吧,你过不去。”
梅长苏现在就挡在前面,向他通知他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