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这一点,简浔便觉得以往与太后的那些私怨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想必满朝文武也不会再私下说太后“牝鸡司晨”,对太后诸多不满,却只敢怒不敢言了,她一个弱质女流,做到了天下绝大多数男子都做不到,也没勇气做的事,尽到了一国太后应尽的本分,保住了一国太后应有的尊严与节气,旁的小节又还算得了什么?
就是不知道明贞帝知道这事儿后,会是什么反应?
平隽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十万还是能凑齐的,只是光有人数,没有战斗力,一样是白搭……整整三十万兵马啊,若是都去山海关打鞑子,鞑子就算再骁勇善战,也必定能将他们赶回老巢,十年内都别想再做怪,所以大邺怎么不败,从来外伤都是看着吓人,实则不会殃及性命,真正能要人命的,从来都是内伤!”
说到最后,一脸的痛心疾首。
简浔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道:“表哥若真一心想为国尽忠为民请命,那还是别将外祖父他们接到大同来了,还是设法将他们送去旁的安全的地方安置罢,当然若此番盛京能被顺利收复,就更好了,能不背井离乡,总是好事。”
李如海摆明已将平隽视作自己的家将私兵了,若是旁人,或许觉得这是好事,只要跟准了李如海,以后的前程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可平隽向来有主见,连自己的父祖都做不得他的主了,何况李如海一个外人。
且平隽可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站着平家那么大一个家族,总不能他自己上了李如海的船,整个家族也得跟着上船,那即便现在二人不至于因为李如海私心甚重,刚愎自用,意见相左弄得上下再不相得,将来也势必会发生这样的事,哪怕中间有个李慎调停,所以他还是趁早把自己与自己的家族分开来的好。
这些问题平隽何尝没想过,只不欲现下多说,遂感激的向简浔道了谢,说起旁的事来:“我已派了人回京去保护救助家人们,也交代了他们届时连侯爷姑父姑母一并救出城外,哪怕暂时大家不能团圆,只要人还在,过了这段艰难的时期,一切自然都会好起来。”
简浔应了:“那就多谢表哥了。”
见平隽一直专注的看着她,那目光虽不惹人讨厌,却也让人挺不自在,只得以玩笑的语气说道:“对了表哥,我已见过李小姐了,说真的,与你还挺配的,泽儿沂儿也跟我一样,觉得她能当咱们的表嫂很不错呢,要不,你就从了罢?”
平隽何等聪明,知道是自己的情不自禁让简浔不自在了,只得艰难的收回目光,道:“表妹才还劝我呢,可见心里极明白,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是有多方面原因的,怎么这会儿又开起我的玩笑来?我一个大男人倒没什么,让人说两句也是不痛不痒,人小姑娘的名声却是经不得半点损伤,所以这样的玩笑,表妹以后可千万别再开了。”
简浔见他收回了目光,从善如流:“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保证再不说了,表哥放心。”又与平隽说了一会儿话,送走了他。
晚间李如海果然在自家的花厅里设了宴款待简浔一行,以一座十二扇的大屏风将花厅一分为二,女眷的席面摆在里面,男人们的摆在外面,考虑到胡家三兄弟与宇文倩都正热孝在身,还给三兄弟备了一桌素席,宇文倩面前也全部摆的素菜。
李如海五十余岁,身材高大魁梧,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坐立起行都带着一股子常年行武之人特有的干净利落,乍一看气质倒是与崇安侯挺像。
但简浔宇文倩和胡家兄弟与之应酬时,就跟与李夫人应酬时一样,都不敢掉以轻心,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多说,只将些沿途所见的景象来说,再把大同的安定与之对比一番,不卑不亢的奉承了李如海一回便是。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终于都有些放松了下来,不意外面李如海却忽然呵呵笑道:“子清,你是知道我向来都看重你,拿我当我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只可惜我没有福气,能生养一个你这般能干出息的儿子,不过好在我还有个女儿,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福气,仍得你叫一声‘父亲’了?”
这话一出,满堂都安静了下来。
简浔在屏风后不由心下一紧,李如海这是打算软的不行,所以来硬的了吗,可这种事向来都讲求你情我愿,他这样逼人,算怎么一回事,若平隽实在却不过答应了也还罢了,若他怎么也不肯答应,他让自己的女儿以后还怎么见人?
念头闪过,余光瞥了一眼李小姐,果见向来爽朗大方的人儿这会儿脸都快红得能滴出血来了,眼里也是羞喜与期待少,难堪与委屈多,看来就算她真中意平隽,心里也是极不赞成自己父亲做法的,只这会儿没她开口的余地罢了。
外面平隽倒是脸色不变,只笑道:“承蒙大人抬举,只是一来婚姻大事由来都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末将高堂健在,实在不敢自己做主,二来鞑子未灭,天下未定,大丈夫何以家为,所以末将只能辜负大人的美意了,还请大人千万见谅。”
脸上虽在笑,话也说得可圈可点,心里却实在有些恼了,他当然知道总兵大人想让他做女婿,可以前都是从侧面知道的,李慎也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但因为是侧面说的,他可以一直装糊涂下去,以为自己的态度摆出来了,总兵大人自然也就会慢慢打消念头了。
谁知道他不但没打消念头,还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明明白白说了出来,这不是逼着他只能答应不能拒绝吗,不然以后彼此还怎么共处,他的前程又还要不要了?就算为了前程,他也得答应啊,横竖娶谁不是娶呢?
只可惜这是别人的想法,永远都不可能是平隽的,他打小儿就被家人捧着长大的,进了学乃至之后进了国子监,也是人人都捧着,表面看似谦逊,弃笔从戎后,看起来更是比以前内敛多了,却只有真正熟识他的人才知道,他骨子里的狂傲与不羁从来没变过。
再说句通俗点的话,他就是那驴脾气,从来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只能顺毛捋的,——如今李总兵以为他亲自开了口,平隽就不会拒绝了,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李如海的确想的是,自己都亲自开口了,平隽怎么也要给自己几分面子才是,他是真欣赏平隽,这样家世好文武双全的年轻人,他敢说别说他的整个宣同总兵府了,便是把大邺其他十个总兵府也算上,只怕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才来了,当然,若非要找一个能与之抗衡的出来,蓟州总兵府的宇文修算一个。
可那一个已是蓟州总兵府的中流砥柱了,怎么也不可能改投他麾下,那他就更得把平隽抓牢了,不叫别人得了去,而要抓牢一个能干下属最好的法子,舍将他变成自家人其谁?
所以李如海眼见多方暗示后,平隽都一直不表态,儿子也劝他,说平隽貌似早有心上人了,让他别白费力气,省得弄得彼此都难堪,他也没放在心上,总觉得那是自己没开口,自己若开了口,平隽怎么也不会拒绝的。
然后,现实便给了李如海一记响亮的耳光,差点儿没把他的脸扇得粉碎,然后再一片一片的掉到地上去,再也捡不起来。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还不能恼,还得咬牙笑着把脸捡起来,以一副长者的宽容豁达之姿继续呵呵笑道:“我也知道你高堂健在,这事儿得先问过令尊令堂的意思,可过日子的是你,总得以你自己的意愿为要,只要你愿意了,我相信令尊令堂一定会尊重你意见的,我也是为人父母的,岂能不明白他们的心?若你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我也可以腆着老脸向令尊提亲的,只要你们幸福,旁的都不重要。”
顿了顿,不待平隽说话,又道:“至于你说的‘鞑子未灭,天下未定,何以家为’,大丈夫先成家再立业也是常事,何况你如今可算不得业未定,你都业未立了,旁人我不知道,谨之先就要羞死过去了,所以我今儿啊,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定要得你一句准话,不然这么好的女婿被别人截胡了去,我可真得怄死过去了。”
一席话,说得平隽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起来,都已不能称之为笑了,也没接李如海的话,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宣同总兵府,自己显是不能再待,得想法子另谋出路了,不然以后他还能有自己的主见和意愿吗?全被别人安排好了,自己只能做个提线木偶了!
李慎在一旁见平隽尴尬得都恨不能钻到桌下去了,比平隽还尴尬还难堪,有父亲这样逼婚的吗,他早说过大哥对妹妹没那个意思了,不然岂能等到今日,事情早定下来了,父亲偏不信这个邪,仗着是大哥的上峰,就以为大哥定会对他言听计从,自此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殊不知这样做,只有将大哥推得更远的!
因忙打圆场道:“爹,我大哥待五妹妹就跟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五妹妹待我大哥也素来与我一样,您这是乱点的什么鸳鸯谱嘛,果然这么多年了,您这一沾酒的毛病仍是改不了,娘,您也不说管管我爹?”
屏风后面李夫人的尴尬难堪一点也不比李慎少,尤其见女儿羞恼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偏顾忌着还有简浔宇文倩在场,还只能咬牙忍着,嘴唇都快要咬出血来了,就更是难堪了,在心里骂李如海骂了个半死,那平隽再好,对他们的女儿没有那个意思也是白搭,何必这样自取其辱呢,难道堂堂总兵府的嫡小姐,还怕嫁不出去不成?
只能接着儿子的话,强笑着也打起圆场来:“老爷,我不过就一时没看着,您就又喝多了不成?得亏今儿没有外人,不然你这笑话儿可就闹大了。”
叫了李慎:“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你爹回去歇着?记得千万别吹了风,如今天虽热,更要防着热伤风,不然回头你爹又得嚷头疼了。”
李慎自是忙忙应了:“娘放心,我会照顾好爹的。”说完上前扶住了李如海。
而李如海见自己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平隽还是不肯允婚,也是满心的恼羞成怒,自己堂堂宣同总兵一方霸主,竟被一个小辈下属这般扇耳光……也实在没脸再待下去了,遂顺着妻儿的话假做出一副醉得不轻的样子,嘴里一叠声的说着:“我没醉,我没醉……”让李慎扶了自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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