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人将浑浑噩噩的楼扶芳给丢出府去,卫修容小心地将卫成泽揽入自己的怀中,看着怀中的人那无比宁静的面容,他的心底不由地泛起一阵阵的酸楚。
哪怕知道刚才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卫成泽事先便谋划好的一出戏剧,可当真见到这个人的脸上,流露出那样脆弱绝望的神色,他的心脏却依旧抑制不住地抽疼起来。
“还真是……病入膏肓。”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卫修容低下头,在怀中人的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指尖轻轻地划过卫成泽的眉梢,眼角,鼻尖,双唇,卫修容的眼睑轻轻一颤,缓缓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无论什么时候,从何种角度去看,卫成泽的容貌依旧无比精致,仿佛上天精心雕琢而成的造物——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美好。
或许正因为这份过分的完美,每次看着卫成泽,卫修容的心底,总是会有一股没来由的恐慌,仿佛眼前这个人,会在下一瞬间乘风而去,消失于这个世上一般。哪怕卫成泽无比乖顺地躺在他的怀里,哪怕将卫成泽狠狠地压在身下,这种感觉也依旧无法减轻分毫。
想要将这个人藏在一个只有自己知晓的地方,想要在这个人身上印上属于自己的烙印,想要加更这个人——整个地吞吃入腹。
“可是我到底还是,”眼中浮现出些许无奈的神色来,卫修容仿佛叹息一般地说道,“舍不得啊……”
便是卫成泽稍微皱一皱眉,他都会觉得心疼,又怎么忍心让这个人,露出悲伤绝望的神色?到最后,他也只能像个卑微的仆从一般,将卫成泽想要的东西,尽数都碰到他的面前,乞求他能够多看上自己一眼,一如卫成泽在编造的故事中,所扮演的那个角色。
好在这个人,终究是属于他的了。
揽着卫成泽的双手微微收紧,卫修容垂下眼睑,从口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卫成泽还是有些太瘦了,感受到怀中人的清减,卫修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虽然他从未短了卫成泽的吃食,也按照大夫的吩咐,每日给他做了调理身子的药膳,可卫成泽还是一天天地消瘦了下去,脸色也愈渐苍白。或许他今后该多带卫成泽出去走一走,而非成天闷在这宅邸之中?
不过既然已经“死”在了楼扶芳的面前,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这京城自然不可能久待了。待到来年开春,这场大雪停歇了之后,他就带着卫成泽去游历天下好了。这世上奇人异事那么多,说不准两人就碰上一个医术卓绝的隐士高人,将卫成泽身上的病根给除了。
那个皇位他也不稀罕,到时候寻个机会,去将那诏书上的名字给改了便是,总归这后宫当中的男丁并不止他一个,要真不行,他也对外宣称染了重病也就是了。
将下巴搁在卫成泽的发顶,轻轻地磨蹭着,卫修容想着今后要做的事情,眉眼中的笑意渐渐地晕染开来。
得偿所愿,便已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幸事了。
“殿下,”带着恭敬的声音打断了卫修容的思绪,“李大夫到了。”
“进来。”并没有起身,卫修容出声应道。
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见到屋里的场景后不由地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就想垂头后退。
他虽然不知道卫修容怀中的这位是什么身份,可无论怎么说,一朝太子竟然喜欢男人这种事,都是毫无疑问的丑闻,而知晓了这种事的他——李大夫的心里叫苦不迭,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为了那么点俸禄,来这皇家子弟的门下做事了。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这太子既然是将来的君王,那不就是老虎崽子吗?
“李大夫这是想要去哪儿?”卫修容似笑非笑的语气让李大夫的身子微微一僵,顿时不敢动作了,只是他的头依旧垂着,没敢抬起来。
卫修容看了垂着头浑身僵硬,就差没在头上顶着“我啥也没看见”的李大夫,也没有为难他:“上次让你制的东西,可有带上?”
“带了,带了!”见卫修容找他是为了这件事,李大夫的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前一阵子,也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怎么就一时兴起,找了他问了些与假死药有关的事情。
这假死药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神奇,若是想要起到效果,首先服药之人自身的身子必须十分虚弱,服用此药之后,就如同陷入了沉眠一般,呼吸与脉搏都十分微弱,近乎消失。而若是服药之人未能在三个时辰之内服用解药,这假死,可就成了真死了。
所以说,这东西,在李大夫看来,那是绝对的鸡肋,压根没有什么作用。不过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能够起到奇效,却也是真的,只是不知道卫修容拿这东西,是为了什么。
当然,对于卫修容这种上位者的想法,李大夫也不会花费那个心思去猜测,他只需要做好他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就够了。
从怀中掏出两个小药瓶,李大夫上前两步,将它们递给卫修容:“红色的瓶子里装着的是假死药,蓝色的瓶子里装着的是解药。”
卫修容闻言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拔下了蓝色药瓶上的塞子,从中倒出一颗药丸,放入卫成泽的口中,又小心地送了些水。
做完了这一切,卫修容才有兴趣去看一眼手里的药瓶。
除去刚刚他喂给卫成泽的一颗之外,蓝色的瓶子里还装着两颗深褐色的药丸,小拇指指尖大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红色的药瓶中则装着三颗模样相似的东西,颜色要稍微浅一些,除此之外,卫修容就看不出什么区别了。
将手中的药瓶放到一边,卫修容低下头来,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卫成泽的五官,越看心中越是柔软。
见卫修容做完了刚才那一番动作之后,就不再动弹了,李大夫不由地抬起头来,带着点好奇地偷瞄了他怀里的人一眼。顿时,他的心脏狠狠地一跳,有点慌乱地低下头去。
不是那个人长得有多可怕,而是——太好看了。李大夫忽然就明白了卫修容那珍而重之的态度,换了是谁,在对着这张脸的时候,想必也都会是相同的反应。那种美,早已超越了性别。
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家里那总是罚他跪搓衣板的妻子,李大夫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脏平复下来,他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居然还会被这种皮相给迷了眼,这不由得让他觉得有点丢脸。
不过……太子殿下求假死药,就是为了这个人?看起来应该符合服药的条件。
想到刚才一瞥之下见到的人的身形,李大夫在心里点了点头。只是他心里不由地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才需要用到假死药来摆脱困境。
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脑补了几段卫修容和他怀里人之间缠绵悱恻可歌可泣的爱情,把自己感动得不行之后,李大夫忍不住挪了挪双脚——站久了,腿麻。
他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卫修容怀里那依旧没有一点动静的人,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觉。而卫修容,这时候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解药,多久能起效?”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卫修容沉声问道。
“短则一盏茶,”李大夫顿了顿,才开口回答,“长则一炷香。”他的头垂得低低的,完全不敢去看卫修容现在脸上的表情。
两人刚才所等候的时间,显然已经超过了半个时辰。
看着依旧紧闭着双眼的卫成泽,卫修容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卫修容伸手拿过被丢在一旁的药瓶,眼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惊惶。
两颗解药,三颗毒-药。
“在这几天里,”像是克制情绪般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卫成泽的声音中,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可有人去你那儿取过药?”
卫修容所指的,自然是他手中拿着的东西。
“未曾有过。”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李大夫也知道这其中肯定出了什么差错,是以说话间更显得小心翼翼了,“我所制成的三份假死药与解药,都在这儿。”
被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卫修容的脸色不由地苍白几分,拿着药瓶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李大夫看了一眼卫修容的脸色,低着头不敢出声,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迁怒。
好半晌,李大夫才听到了卫修容沙哑的声音:“你……”卫修容顿了顿,“过来,”他说,“替他把把脉。”那声音中的绝望让人心惊。
李大夫看了卫修容一眼,咬了咬牙,上前将指尖抵在他怀中之人的腕上,然而一如预料中的,没有丝毫动静。不需李大夫多言,卫修容也知道了答案。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过分平静的神色,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你出去吧。”扫了李大夫一眼,卫修容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可怕,“若是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想必你也知道是什么后果。”
李大夫连连应是,垂头快步走出了房间,结果他刚合上房门,一转身,里头就传来了瓷器被狠狠地砸到地上的声音。顿时,李大夫被吓了一跳,差点儿没直接蹦起来。转头看了看紧闭着的房门,李大夫决定回头就去辞了这份活计。去乡野间当个寻常的大夫,也好过整日这般提心吊胆的。
不知道李大夫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的卫修容盯着地上四散的碎片,双眼中一片冰凉。
他觉得,他仿佛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
假死?摆脱这麻烦的身份?——他竟然会相信卫成泽那些无稽的说辞?
说到底,不过是如同对待楼扶芳一样,是卫成泽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而他,竟也就那般傻乎乎地信了,满心欢喜地计划着两人的将来,任由这个人的身体,在别人的怀中冰冷,一无所觉。
这个说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他的人,到最后,就连死,都不是死在他的怀里。
心脏传来一阵阵的刺痛,卫修容抓着卫成泽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一点点用力,关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
——又是这样。
让他自以为了解到了所有的真相,却将他抛在一旁,兀自死去,徒留他一个人品位那份细砂自指缝间流下的空虚与无力。
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那围困着它才阻碍冲出来似的,卫修容的脸色发白,额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卫修容的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浑身的骨骼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天冥诀,卫子安,天极峰——卫成泽,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卫修容的双眼不由地微微睁大,脑中的思维有一瞬间的错乱,竟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卫修容,还是那个记忆中的傅安叶。
——他既是卫修容,也是傅安叶。
眼中恢复清明,傅安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低下头看向怀中的人。
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容貌,与记忆中毫无相似之处的性格,与记忆中截然相反的行事方式——唯有那份恶劣,如出一辙。
傅安叶忽然想到了卫成泽送给他的那把折扇,纱织的扇面上,唯有不知从何处伸展出来的枝桠,绽放着零星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