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今日,就是她期盼已久的解脱?
“吱……”
门开,手落。
人群不敢说话,四周却并不静谧。朱祐樘竖耳听去,竟听闻远处墙外有几位汉子似乎吃醉了,在唱一首童谣:
“蒙古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手自消灭。”
是打了胜仗啊,他的女学士……可谁又能记得她,谁又会知道她就是他的女学士呢?
终于抬脚迈入,黑暗之中竟未见一丝灯火,血腥味道弥漫在鼻端,没有一点人气。朱祐樘深吸了口气,将所有恐惧屏除,轻声开口道:
“莹中。”
没有回应。
“莹中……”他再唤,脚下却踢到了桌角,疼得他轻哼了声。
外头一直不敢多言的总卫,终于忍不住,不顾萧敬阻拦,冲进了房门道:“皇上,她,她不在这里了……”
“什么叫不在这里了?”龙颜大怒。
“皇上息怒……她,她受伤后叫马同知带走了她……至于去了哪里,谁都不肯说……皇上您看,知道您正快马加鞭赶过来,她还特意留下了信。”
烛火突然闪至眼前,一封纤尘不染的书信摆在桌面,冷冷冰冰。
朱祐樘颤抖着双手,将信纸小心翼翼展开,上面却只写了四行小字:
尚仪引见近龙床,
御笔亲题墨沈香。
幸得唱名居第一,
沐恩舞蹈谢君王。
适才醉汉的尴尬童谣声已自耳畔隐去,却又有教坊乐声隐约浮现,是三五位女子,在唱一首凄婉的歌: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指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朱祐樘默然垂首,拿着那封信一步步走出屋子。地上的鲜血瘆人,有眼见的下人忙关闭了他身后的门,不觉间也将那一片缱绻红尘锁在了里头。而朱祐樘没有回顾,只是继续前行,渐行渐远……
……………………
城外,冯月言三人刚从震惊中回神,准备走出来,却忽地又听到一阵马蹄声,这回是从相反的方向传来。
定睛一看,顿时再次吃了一惊。
来人远离城池,暗自在地上搜索了一阵,很快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挑起一件物什,激动地握在手中。
朝鲁大怒道:“巴图孟克!这个疯子,每次都这么冲动,要是被城里头的明军发现,他孤身一人,岂不危险?!”
其木格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巴图孟克,眼神中似有欣慰,“那是我送给他的平安符,他居然,居然涉险,来寻我送的东西……”
朝鲁与冯月言疑惑地望向了她,只见她眸中已是星光点点,似有回旋之态……
“其木格……”
朝鲁话音未落,远处城门忽然大开!几人一惊,唯有先各自躲避。
紧接着,一辆马车奔驰而来,远远的,冯月言就看清,驾驭马车的,正是她要寻找的马骢!
“看,他还活着!”与其木格一样,她脸上顿时散发出光彩。
然而,她的喜色还未流露出多久,余光便瞥见另一个方向的巴图孟克,再次举起了弓箭。
“不要!”
……………………
恍惚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喊,响于身后,吓得马骢连忙侧首问道:“慕儿,怎么了?”
马车中的李慕儿无暇生疑,继续依照马骢吩咐的,不要睡着,不停说话:“骢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你不是告诉我,你暗中约了陈阿牛云游天下吗?你不是说,有个叫林志的,医术很厉害吗?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你不会死,一定不会!”
“骢哥哥,你说,人会有来世么?”李慕儿轻轻笑,“应该有罢。人死了,也许就像睡着了一样,等醒来时就换了个躯体和身份,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那么,下辈子,下一世,我肯定不会是女学士了,就做一个寻常人家荆钗布裙的女子吧……他呢,多半会是个书生……一个谦逊,自持,一举一动都妥贴的读书人……”
她的话语极轻,马骢听不分明,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好像骤疼了一下,莫名其妙。
“骢哥哥,你说,世间有多少错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好在啊,我已尝过一回痛快淋漓的风景,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足够了……足够咯……”
“尚仪引见近龙床,御笔亲题墨沈香。幸得唱名居第一,沐恩舞蹈谢君王。”
平静的语调在夜色中恍惚朦胧,李慕儿仿佛看见自己身着女官衣袍,一步步走出了那个春意盎然的深院、芳菲正盛的桃源。有人还在那里说笑着明宫谣,有人从她的身边微笑着经过……而她的头顶金光摇漾,周围玉簪齐放,随着她的脚步,海棠花飘零如雪,伴她远去无痕……
(正文完)五花马换酒说大结局了,听从一些读者的建议,还是不让慕儿回宫了。天大地大,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感恩各位一路以来的相伴扶持,还有几篇番外会更新。至于新书,五花已经在准备,敬请关注。好了,大恩不言谢,五花先干为敬,咱们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