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头遵守,晚辈自然得跟着做,与外人不接触还不要紧,一与同出身北姓世家的孩子聊天,就会发现。对方说得很多吃的,她们却听都没有听过;对方穿的很多衣服,她们只能看着眼红,却知道祖父永远不会同意自家也这样做;对方能一掷千金,收集古玩玉器,附庸风雅,她们却不能够。
许徽始终记得,爱花成痴的三妹爱煞了一株魏紫牡丹,日日夜夜都念着它,几乎都魔怔了。对世家来说,区区五万钱,完全不是什么大数字,排场大的世家子弟,一餐万钱太过寻常,还嫌无处下箸。许泽却寸步不让,不许三儿子为孙女心情着想,将钱花在这般无用的地方。三婶林氏疼惜女儿,从嫁妆中取出了五万钱,刚要派人去买,却被许泽派人拦下不说,还破天荒好一通训斥,羞得近一个月不敢见人。
对许泽的种种举动,纵是前世的许徽,也曾暗地里埋怨过不止一次,觉得祖父太过严苛——明明在周围的小姐妹中,出身最高,吃穿用度却都不如她们,还有“未见过世面”之嫌。别人嘴上不说,暗地里嘲笑却是肯定的,可现在……见识了百姓遭受的苦难之后,为曾经的无知,许徽早羞愧过不知多少回,现如今轮到许素了。
钟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道:“好孩子,哭吧!但是,只能哭这一次。从今往后,你切不可再生出攀比之心,亦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你对世家风气的不满,明白么?”
“我……我不知道……”许素抽噎着说,“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这些,我一定不会在心里怪祖父,一定不会……”
她不知道,世家的庞大财富,都建立在百姓的血泪之上;她不懂,世家的风光与排场之下,堆积了多少白骨;她更不清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许泽,曾经如何踌躇满志地想改变整个社会。可最后,许泽能做到的,唯有保证治下一方黎民安定,以及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子孙与忠心的属下不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仅此而已。
这个未来注定风华绝代的女子,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将自己一生的眼泪流尽。
“阿姊……”许徽上前几步,握着许素的手,眼中虽噙着一丝泪光,却微笑着说,“你不要哭,正相反,我们应该自豪。”
是的,我们应该自豪,因为我们的身上,没有背负无辜百姓的血与泪;我们吃穿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正正当当的。正因为信任许泽,这些流民才会聚拢起来,希望投靠上党许氏。哪怕出于政治的考量,现在不得不昧着良心放弃他们,但至少,我们是不同的!
许素擦干泪水,与妹妹一般,努力扬起微笑:“你说得没错,我们应该自豪。”
尽情地哭泣过一场之后,许素的眼光与思想,终于冲破了禁锢她的深深庭院,与自己的妹妹许徽一般,清晰地看见了这个满目苍夷的世界。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天真且充满幻想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