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郡治怀县南方数里之外,便是梁氏在河内的坞堡所在,纵不是本家主宅,修建也不足二十余年,却穷尽精巧与秀丽,比之吴姓侨姓大族再建康修筑的园林,也半点不差。
许徽坐在铺垫柔软白狐毛皮的板舆上,先是扫了一眼梁氏婢女仆妇的容貌与衣料,再抬眸远望四周园林景致,不由暗叹梁氏的奢侈与大手笔——引江流活水,注入坞堡南堑,使园林内的水萦回不系,本就是一项大工程。偏偏梁氏为衬托湖水,彰显自家财力与气派,竟不似旁的家族一般,堆积一些几十米高的假山就算了,而是花费老大功夫,做出在湖中树立蓬莱、方丈与瀛洲三神山的逾制之举,实在是……太过张扬了些。
不过,对上党许氏来说,作为北地领头家族,弘农,哦不,北地梁氏的张扬,倒是利多于弊……许徽轻轻低下头,掩盖自己唇角扬起的些微笑容。
梁氏如此做派,可见其野心不小,若是朝廷无事,侨姓吴姓大族能腾出手对付北地,他们顶多当个土皇帝,翻不起多少风浪。偏偏许徽知道,当今圣上的寿命只有五年,就会因误服丹药而骤然驾崩。失去了帝王的镇压,诸王定会在各怀心思的世家支持下造反,更别说某位姓郭的大司马还打算抢先挑起叛乱。眼见江南乱成一团,梁角梁奎两兄弟,焉有不反之理?若是运作得好,或许……
还没等她细想,板舆就缓慢且平稳地落下,许徽收敛了神色,摆出一副得体的贵女模样,将袖中的小刀不着痕迹地向袖内塞了塞,确保不会调出来之后,方与许素并排,跟在许泽与钟夫人后面,走向正厅。
大齐风气极为开放,男女未嫁之前来几段露水姻缘都属寻常,就更别提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了。初次招待上党许氏的来客,就算梁奎心中再古板再老学究,也不会弄个什么男女分席,何况他本就是不在意这些的人。是以正厅之中,许泽坐了主位的左下首,钟夫人紧随其后,许素与许徽并了一席,对面则是梁奎的夫人,以及他嫡出的三儿四女,还有梁渊的夫人萧氏,梁斗嫡出的女儿太小,就没过来。
许泽的极多“怪癖”,可谓声名在外,为笼络他,梁奎也下足了本钱。案几之上,除却几碟精巧甜点与一些果品之外,便是一盏清茶。
时人饮茶,必加葱姜蒜橘等调味料,再佐以盐酱醋,动辄饮一斛两升,方为时尚。许泽却习惯了后世的喝法,小小一盏,不加任何调料,静静品味茶香,有些人觉得这等喝法高雅,欣然接受,有些人则不然,梁奎就属于后者。
许泽见对方为招待自己,连一直以来的习惯都改了,不由提高警惕,态度温和地与梁奎虚与委蛇。
许泽本就极有本事与学识,态度又拿捏得刚刚好,纵然是不远不近的普通寒暄,也能让人觉得心中熨帖,自然是越聊越高兴。正当二人相谈甚欢之时,一行侍婢手托涂以金漆的乌木盘,鱼贯而入。梁奎见状,不由一怔,显然是先前并没吩咐这么一出。
许徽略一低头,就见侍婢们跪在不同的案几之前,奉上两碟菜肴。翡翠盘中装着纯白的脍,白玉盘中,琥珀色的炙散发油脂的香味,可见是厨子精心烹调的美食。配上一旁调好的酱、酒与各式浓汁,无论招待什么客人,都丝毫不显得丢人。但是,见到这一幕,梁奎的脸色,立马变得铁青。他深吸了几口气,刚想说什么,就见许泽伸出手中的乌木镶银雕花箸,夹了一片脍,咀嚼片刻,微笑着赞道:“梁府君家的厨子,手艺着实不凡,这一点,我可是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