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郡,阳翟县,陆氏宅邸。
“三哥,稀奇事,天大的稀奇事。”身边破天荒没跟着美丽侍女的陆珣兴冲冲地走进书房,眉飞色舞道,“颍川钟家嫁到上党许氏,那个守寡的女人,你知道吧?她这几天频频拜访广陵崔家!”
陆玠放下手中的书,示意自己的弟弟坐下,这才淡淡道:“钟夫人拜访崔家?我记得,崔家的家主之女,恰好比许亨小一岁吧?不知性情、风评如何?”
他嘴上说着“不知”,视线却已落到了陆珣的身上,显然认定陆珣知道其中内幕。
见兄长如此淡定的样子,陆珣的兴致被扫了一大半,却在提到那位崔小姐的时候,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这位崔家嫡出的小姐,生得花容玉貌,出身也很不错,性子却异常骄纵蛮横,容不得旁人拒绝不说,还说风就是雨,若与许亨撞到一起……可有好戏可瞧了!”
“他们在上党,咱们在建康,纵然有好戏,你也看不到。”陆玠凉凉地浇了过度兴奋的弟弟一句,沉吟片刻,才有些感慨地说,“许府君在阳翟的这些日子,与青州牧沈府君走得颇近,眼下又打算给许亨定这么一门婚事,显然是对咱们吴姓世家不怎么看好,对侨姓那位眼高于顶的郭大司马又不抱什么期望,打算朝青徐二州的世家靠拢了。”
陆珣闻言,便露出几分不屑:“青徐世家?能延续这么久的他们,算什么好东西?朝廷派去青州徐州的州牧、刺史与都督,稍微动一动盐铁上的事情,不是‘能力低微,自请回朝’;就是‘得了疾病’,不明不白地死了;活着留在任上的,个个盆满钵满,说是盐铁官营,却被他们把持了这么久……侨姓世家素来翻脸不认人,青徐世家就很仁义道德?到了关键时刻,哪怕自家人都能舍弃,所谓的盟友还不是照样说扔就扔?与其找他们,还不如与冀州的北姓世家结盟,或者干脆与梁氏结盟,混个安全呢!”
无论是听到消息的陆玠,还是说出消息的陆珣,除了短暂地提过一次崔小姐的容貌性情之外,就没有再提一丝一毫。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或者说对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丝毫不重要。
世家的男人娶妻,女人嫁人,都是一桩桩盟约与利益的交换。纵然对方貌若无盐,纵然对方性情暴虐,只要是冠上“为了家族”的名头,无论怎样也得容忍——除非你愿意放弃世家给予的优渥条件,做一个颠沛流离的平民。
至于这样的婚姻,会不会幸福……男人可以纳妾,女人可以偷情,身份高一点的女人还能直接收男宠,自己过得开心就行了,还管这些无聊的东西?
见自己说了一大串话之后,兄长就沉默不语,陆珣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便有些不安地问:“三哥……”
“想到一件烦心事,有些憋气罢了。”陆玠摆了摆手,抽出一份书帛,一边递给自己的弟弟,一边说,“你说青徐世家一向有奶就是娘,没有利益给予就能随便翻脸不认人,宫中的那位又何尝不是?亲生的儿子,也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爵位一削就成了庶民……”
陆珣接过陆氏郎主的信,快速浏览一边,才知近来宫中又发生大事——圣上的第十一子广平郡王过度奢侈,打死姬妾不说,还纵奴行凶,皇帝一怒之下,将他的爵位削成了白丁不说,连自己一干孙子孙女的世子与县主之位都剥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将郡王府都收了回来,任由他们一家人在狭小的庄子中居住,做个靠吃收成过活的地主。
寥寥几行字,透出的信息,却让陆珣心中一紧。
过度奢侈?打死姬妾?纵奴行凶?
在百姓耳中听起来,广平郡王做下这些事情,削个爵位也算够了,说不定还会歌颂圣上如何英明神武,大义灭亲,但在世家眼中,这些罪名简直就是笑话!
谁家子弟没攀比炫耀?谁家子弟没处理过几个奴婢?谁家子弟外出遛狗打猎之时,没践踏过农田,伤害过百姓的小摊子?倘若这些小事,就能让一个郡王被削爵,大齐的朝廷,就没人配当官了——还真没哪个官员自己或家里人,没做过这些事的。
“广平郡王,一向与太子走得很近。”陆珣眉头紧锁,略有些焦急地问自己的兄长,“难不成,圣上对太子……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