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对生离死别,任何语言都很无力。尤其,这是他的父亲。
她知道,席子钺的母亲在他念书时过世了,如今父亲也走了,他成了真正的孤儿。
怀念沉默了半晌,说:“你现在应该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你去忙,不用管我。”
“我先送你回去。”席子钺牵起怀念的手,把她带到副驾驶旁,为她打开车门。
怀念坐上车后,席子钺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
怀念看着他的侧脸,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喃喃道:“你不用过来找我,打电话告诉我就好了。”
“是我想见你。”席子钺说。
看到她,确认她的存在,能够得到他现在最需要的安全感。
怀念:“……”
车子开到怀念家楼下,席子钺陪怀念下车上楼。
怀念慢吞吞把门打开,一回头看到他满脸倦色,忍不住道,“如果有空的话,休息一下。”
“那我能进去休息吗?”他将手搭在门框上,看着她问。
怀念点下头,推开门走进去。席子钺跟着走入。
他脱掉外套,躺到她床上,贪恋的气息令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沉痛和疲惫都得到了缓解。
怀念把暖气打开,坐到了他身边。
脱掉外面的大衣后,她看到他的手臂上戴着孝。
席子钺睁开眼看她,抓着她的手。
“不是要休息吗?赶紧睡觉。”怀念催促道。
他抓紧她的手,“那你别走,陪我。”言语间像个黏人的小孩。
“……好。”
席子钺闭上了眼睛。两天一夜没合眼的他,已是过度负荷,随时都能倒下,神经却始终紧绷着。
或者说,前天领证发生意外后,他就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前晚浅眠几个小时,昨晚通宵未眠,身体早就不堪重负,脑子沉甸甸的,心里钝钝的痛。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不想发生的事都朝他袭来。
幸好……她还在他身边……
她不能跑了……
席子钺在睡梦中抓紧了女人柔软的手,眉头不经然蹙了起来。
怀念在他手劲缓下来后,挪了挪位置,俯身为他按摩脑部。手指在他额头,太阳穴和头皮上揉按着,力道轻重适宜,他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睡着时仍然紧绷的神经渐渐舒展了,男人神情变得安宁。
渐渐地,一夜没睡好的她也撑不住了,她连打几个哈欠,挨在他身边,睡了过去。
怀念被手机铃声叫醒时,发现自己蜷在男人胸膛里。他也醒了,两人目光对视,她坐起身想要去拿手机,被他扣住,重新拉回了怀里。
怀念被他按在胸口,耳边传来他一下一下沉稳规律的心跳声。
一片寂静中,格外有力,也格外令她安心。
她轻声说:“节哀顺变,不要太难过。”
席子钺的手掌在她发间穿梭,低声道,“有你陪着,好很多了。”
“我知道他可能撑不过春节,所以想让老人家尽量开心点。”席子钺解释道,“如果是往年,你不愿意过去,我一定留下来陪你。”
她一个人,他也很心疼,但他想的是两人以后还有很多时间,而他父亲时日无多了。
“我没有非要你陪我,要不是你……”怀念快要说出口的话停住了,他现在正是难过的时候,她不想再说这些了。
“是,我的错。”席子钺说,“都是我的错。”
他从来不会为自己的错误辩解,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借口。
那一晚,她是迷醉的,他很清醒,他被妒火烧昏头脑,被*主宰,既疯狂冲动,又没有做保护措施,对她造成巨大的伤害。
怀念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偷偷把孩子带走?”
席子钺叹了一口气,“我怕你难过,当时手术情况不明朗。”
“好了之后为什么还不告诉我?”她又追问。
“我不确定。”席子钺揉了揉眉心,“因为你恨我。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接受这个意外,接受我。你的生活看起来已经步入正轨。”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找我?”怀念突然坐起身,直直看着席子钺。
“为什么这几年你不结婚,不给思远找个妈妈,要回来找我?”
以他的资本和条件,想找个对孩子好的妈妈,再容易不过。
既然知道她恨他,知道这一切揭开是千疮百孔,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眼前自讨没趣?
席子钺正想着如何作答,怀念又问:“你这几年没有谈恋爱吗?”
“没有。”
“那你是对我一见钟情?这几年一直忘不了我?”
怀念说出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的假设。
她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怎么会让席子钺一见钟情?他有数之不尽的选择权。
席子钺没有否认,他坐起身,靠到床头,将怀念重新拉入怀中,“我喜欢你,很久了。”久到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怀念的心脏扑通一下,跌入沉浮的海洋里。
他是真的……一直在喜欢她吗……
席子钺缓缓道:“思远的事,我没打算瞒你一辈子。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想结婚之后再慢慢告诉你。等时间彻底冲刷过去,等我们的家成为你生活的重心。我以为那样你会比较好接受。”
席子钺一下下抚着怀念的头发,自己守着长大的女孩,没想爱上却爱上了的人。她是他的爱人,又像是他的女儿,舍不得对她发一丝一毫的脾气,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她受伤了,无需她谴责,他已在无数次谴责自己。
怀念咬着唇,好半晌,发出声音,“自以为是……”
“你知不知道怀孩子多有辛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期待他……你知不知道他不在了,我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怀念越说声音越哽咽,“我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他……他明明还活着,你们让我煎熬了五年……每一个都说爱我,为我好……”
“对不起。”席子钺轻抚着她的发丝。
他再爱她,终究不是她,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她最好。
怀念冷静下来,噙着眼泪抬头看席子钺,很诚恳的说:“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治好了我儿子,把他养的这么好。”如果当时她父母把她的孩子随便送出去,那她这辈子是真的再也无缘与孩子相见。
幸好是他。幸好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不幸是他,幸运也是他。
“他也是我儿子。”
“爸爸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我很嫉妒你。”
席子钺微微弯唇,“你还有很多时间,跟我抢位置。”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席子钺起身穿衣服,说:“我晚上要去守夜。你自己好好休息。”
怀念陪着席子钺走到门边,她想去陪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席子钺走到门外,从过道的窗户看到外面暗沉沉的夜色。死亡、沉重、阴霾,一切灰色物质仿佛在瞬间重新回到他体内,令他惶然。
席子钺转过身,往回走,将还站在门边的怀念抱入怀中。
怀念猝不及防被男人拉入怀中,一动不动。
他紧抱着她,低下头,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建设,那一刻来临时,还是会悲恸。无论怎么说服自己,麻痹自己,都无法坦然接受。失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想让他看到的,参与的事情,都做不到了……怀念,这些年你不会比我现在好受,你每晚都在承受我此刻的痛苦。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太久。”
怀念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潮,突然又被搅动了,而且来势汹汹,遏制不住。她在他怀里哭了出来。
懂得也是一种慈悲,你懂我的苦,你懂我的泪,你走进我的噩梦里,紧紧拥抱我。你让我的痛苦有了安身之所,它就不会再来伤害我。
“我不要求你马上原谅我,但希望你给我时间弥补。我发誓,余生再也不让你受苦。还有……”他顿了顿,哑声道,“好好活着。我不能再失去你。”
晚上,怀念接到了席思远的电话。
孩子在电话里哭啼啼的告诉她,“妈妈,我爷爷死了……他们说人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了……是不是跟我妈妈一样……我以后也看不到爷爷了……”
怀念问她,“宝贝儿,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里……”席思远被佣人带回家休息,可是他睡不着。
“好。妈妈过来陪你。”怀念换了一身衣服,赶往席子钺家。
席思远看到妈妈,小跑着扑进妈妈怀里,只是这一次含着泪水,不像往常那般一脸灿烂的笑容。
怀念将孩子抱到怀里,安慰着他。
“爷爷还会再来看我吗?”
“会。只要你想他,他就会来你梦里看你。”
“可是我想妈妈,妈妈从来没有在梦里看过我……我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孩子委屈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