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既然打定了主意,立马就行动起来,叫了赖嬷嬷等陪房抹骨牌,谈笑间说起了宝玉和云儿的金玉良缘。这些陪房自幼陪着贾史氏,心中剔透,不几日这公侯府邸的婚事便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王夫人当初为了让宝钗坐上宝二奶奶的位子,没有少下功夫宣扬命中注定的金玉良缘,可巧方便了贾母。毕竟比起薛宝钗出身皇商之家,地位低微,可不是侯府大小姐史湘云的金麒麟够分量。至于史湘云一早就被贾宝玉催逼着接来大观园,和一众姐妹们同吃同住,更发生了烤鹿肉赏梅花的雅事。听到翠缕提到京中的传言,不仅不以为耻,反倒暗自欢喜起来。虽说史湘云表面憨厚,心思却缜密的很,顷刻间便想了个通透。从此以后,倒是和林黛玉好得跟什么似的,成日里林姐姐长林姐姐短地叫着,逢人便讲黛玉是如何温柔和善,可亲可敬,与薛宝钗的关系却是冷淡下来,平日里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只是迎春是个木头美人,向来不肯多说半句,惜春又是个喜欢清净的,对贾宝玉的事情漠不关心,倒没生出多少口舌是非。林黛玉见府中众人神色不若以前恭敬,心里早已明白了大半。她本是心思玲珑之人,如何不知外祖母盘算?守着清冷萧条的潇湘馆,黛玉只觉得悲从中来,碍于清流出身,心性清高,自不肯在众人面前显露丝毫,只是自此对贾宝玉十二分的冷淡,对紫鹃也不甚亲近,吩咐雪雁看守好院门,只一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再不参与园中纠葛,就连宝玉生辰也托病未至。如此知情识趣的模样,倒是让王夫人对林黛玉温和了好些,加之如今王夫人对贾宝玉史湘云之事气恼不已,就连宫中的娘娘也乐见其成,反倒劝自己不必太顾及宝钗,大不了给宝玉做个二房便是了。可一向心高气傲,想把女儿攀上权贵之家的妹妹如何肯依,自是忙额焦头烂额,反倒没精力顾及潇湘馆。至于黛玉,手上握着父亲留给她傍身的银钱,手头宽泛得很,出手也极大方,下人反而不敢小瞧林黛玉,背地里也没怎么嚼舌根了。
虽然大观园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却是各具特色,或小巧精致,或厚重典雅,交叠出缤纷多彩的景致;园中更是繁花似锦,随着季节变换,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观,春日的百花吐艳,夏日的荷塘风轻,秋日里如烈火般的红叶,冬阳下愈发冷俏的红梅;更有那穿梭其中的俏媚丫鬟,移步奔跑间荡漾着愉悦无忧的笑声。但荣国府的后继无力,却无端将这座肆意挥洒欢乐的园林染上了一丝暮气,景色也略显得有些萧条了。虽说园中各处均是暗地里短了份例,探春这边却是无人敢错待丝毫。即使王夫人和贾母对探春再冷淡,也没忘了那老道士的箴言,府中各处也明白三姑娘是为宝玉祈福,因此一应纸笔俱全,只素斋晚个片刻,偶尔凉透了罢了。这段时间以来,探春收起了平日里的火爆脾气,处处谨言慎行,为贾宝玉祈福更是诚意十足,看起来倒真有了几分出家人的宁静淡泊,与世无争。如此一来,纵然贾母和王夫人再是心有不满,面上都缓和了几分,隔三差五的也会赐上几个素菜下来以示恩德。“如今的日子倒是好过些了?”贾探春瞧着送过来的份例,面上微微苦笑。侍书有些疑惑地瞧着自家姑娘,姑娘这阵子是愈发的平和了,就连素来好强的性子都改了许多,难道连份例都不放在心上了吗?这可是姑娘的依靠啊。她如今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富贵荣耀之心,只想着一辈子伴着命苦的姑娘,若是得老天垂怜,哪天能够被放出府配个小厮更是意外之喜了。
探春瞥了眼垂手侍立的侍书,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如今早不是那个刺玫瑰似的三姑娘了,身边也只剩下一个心腹丫鬟能说得上两句贴心话,真真清苦得很。这几年来亏得这丫头忠心耿耿,不然日子怕是更难熬了。只可惜眼看着侍书年岁渐长,快要熬成老姑娘了,她虽有心帮衬一二,却是有心无力。“冷眼旁观了这么些年来,我倒是看透了些。往日里我一心巴结着老太太,太太,总以为靠着她们才有底气。可看如今这情形,咱们府里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侍书听了探春此言,不禁大惊失色,连忙捂住了探春的嘴。探春却浑不在意,“这话我本就只跟你说说罢了,外人面前怎会透露半字。眼看着府里一年不如一年,前些日子府里接连出了大老爷讨要鸳鸯未果惹老太太不快,薛蟠在外惹事引得府里不安的琐事,真是愈发的没规矩了。没承想我这清修之人,倒也因祸得福,得了份清净。说来好笑,咱们府里,说起来是国公府邸,何曾真的有过规矩一事?虽说往日里不肯承认,我又何尝不知婢生女的卑微,如今环儿脱了这苦海,反倒真正地没了顾虑。”探春笑得很有些苦涩,深深为家人担忧,却忍不住流露出些许幸灾乐祸。她虽然清修,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毕竟心思剔透,看身边的丫鬟仆妇便知晓一二了。那些名为伺候实则监视自己的有的是闲工夫,哪能不随意编排?就连琉璃和翡翠都领着双份的份例,平时多嘴多舌,做些什么却从不经心。再说了,这阵子虽然素斋菜色没变,可明显地少了素油,吃起来颇有些柴,可见这府里的眼皮子浅到何种程度。只怕如今入不敷出,这银钱没是那么容易捞了,厨房的便使些雁过拔毛的招数,连只蚊子都得咬块肉下来才心满意足吧。
“侍书,你可不比我这不问俗事的半个道姑,还有家人在府里当差,且去打听打探一番,瞧瞧这荣国府的水有多深多浑。”探春嘴角浮现出一抹凉薄的笑意,既然她已是前程尽毁,无路可走,必然得蹉跎年华了,那么看看对自己无情之人的笑话也无妨吧。
恰逢老太妃薨逝,府中命妇都要前去吊唁,家里一时间凑不出人选来。本已议定了由李纨带着姑娘们试着管家,宝钗做个监督之职;可既然贾史氏已经打定主意要让史湘云成为自己的孙媳妇,自然不甘落后,借这机会又将史湘云推了出来,叫她这保龄侯府的大姑娘协理诸事,也算是对自己放出的风声做了印证。薛宝钗听到这个消息,愣怔了片刻,指甲狠狠划过桌面,留下一道划痕,随即便恢复了一贯的端庄从容,反倒有些自持起来。薛姨妈却是沉不住气,立马就板起了脸,想找姐姐问个究竟。“妈,别生气了。”薛宝钗叫莺儿带着丫鬟们退了下去,方才端了杯茶递给了母亲。“这叫什么事情?原本你姨妈早就说好了给你立威,这监督一众姑娘可是当家奶奶的分内之事,这史湘云却横插了一笔,反倒像是全托付给了她一般,真真可恼得紧。我的儿,你己经将近双十年华,再也耽搁不起了。”“妈,女儿何尝不着急,只是咱们当初一意上京,除了小选便只剩下嫁给宝玉一途了。不过好在姨妈一心向着咱们,是万万不会愿意那出身史家的史湘云做她的儿媳妇的。虽说老太太占着辈分,可姨妈毕竟是宝玉的亲娘,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薛宝钗何尝愿意如此,生生消磨了最美丽的韶华,却依然云英未嫁,只求得薛家能够受到庇护。想起了斗鸡走狗惹祸不断的哥哥,忍不住一丝心酸涌上心头。
“我瞧那林丫头倒是个可怜可敬的,如今你倒是常和她走动些的好。”薛姨妈叹了口气,虽说如今林黛玉已经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了,只能寄人篱下,没了什么分量,可到底是贾母的嫡亲外孙女,若是跟林家丫头走得近些,叫别人看了也觉得宝钗仁慈体贴。万幸的是,那史湘云如今协理了荣国府,倒是住在了原先探春挑的秋爽斋,倒也没什么妨碍。那贾史氏虽然不在府中了,可房里的丫头三天两头就送些好东西过去,说是老太太发话叫云姑娘先挑,引得贾宝玉也时常过去小坐,探讨起了摆设的方位,这心思也太过直白了。“妈,都是没了父亲依靠的可怜人,我又何苦扰了林妹妹的清静。若非当初她是老太太瞧中的人,我也不会处处跟她争个高下,想要压她一头了。她现在孤苦伶仃的,又没了老太太的宠爱,连下人都敢作践,份例就是从她开始削减的,咱们何苦再拉她进来,叫她难做呢。”薛宝钗摇了摇头,论若真心,她倒是想和林黛玉能成为好友,颦儿看似刁钻刻薄,实则万事不过心,比起史湘云的天真无邪,才是真正的宽厚大气。算了,黛玉她如今处境难得很,身子也每况愈下,只好关上门熬日子罢了,自己又如何忍心叫她左右为难,雪上加霜呢,总归各人各有个人的命。只是荣国府已经拿了他们薛家那么多银子,哥哥又不是个精明能干的,即使有舅舅相帮,也不能照拂他一世,但若是有个国公府的妹婿可就不一样了,因此这亲事必须成了,薛宝钗的眼睛闪过一丝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