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公然挑衅,己方自然没有忍气吞声,任由他们欺负的道理,是以许亨微微抬高下巴,扬起完美的,却毫无温度的礼貌笑容,淡淡道:“贵府忙于迎接贵客,事务繁忙,闲杂人等无法面见,也是自然的。”
许徽一听许亨的反击,不免对钟凌生出几分悲哀来。
光从字面意思看,许亨这话说得既礼貌又得体,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可禁不住大家联想啊!
钟家忙着接待的贵客是谁?广德郡王与郡王妃!无法面见钟完的闲杂人等是谁?上党许氏的来客!
广德郡王与上党许氏同为钟氏姻亲,钟氏之人不好好错开二者来拜访的时间,反倒让后者走偏门。任谁听了,都得说一声趋炎附势,而这个评价,对内里怎样不管,外在一定要清名的世家来说,恰恰是致命的。
当然,钟凌也可以回答,钟完思女心切,一时间有些糊涂,没照顾到侄女的娘家。不过偌大颍川,年岁稍微长一点的人,谁不知道二十年前,钟完视侄女钟芸若亲女,什么都要优先紧着她?倘若钟凌这样说,钟完一个伪君子的名声,完全是跑不掉。
钟凌虽不如许徽才思敏捷,不点都透,却也从许亨一反往常的态度中,察觉出了许亨这句话中的不妥意味,却想不明白文字陷阱到底设在什么地方。再说了,纵然他察觉出来,许亨也毫不畏惧,毕竟钟凌没有陆玠、桓殊等人的急智,绝对不能完美反驳他这句话。对于这一点,许亨有十成十的信心。
“你若有自知之明,自然最好不过。”思来想去之后,实在找不出任何问题,只能归咎于北姓泥腿子终究畏惧皇室的钟凌扬起头,带了几分得意地说,“寒微卑贱之徒,却妄想与日月争辉,本就是自取其辱!”
还没等许亨反驳,就听见一个晴朗的声音冷冷道:“纵穿上人类衣冠,却依旧掩饰不了猕猴本性,还敢说什么萤火日月?”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桓殊缓缓走过来,俊秀的面庞上,写满了凌厉与不满。他走到许亨与钟凌中间,居高临下地望着钟凌,比起钟凌对许亨的态度,倨傲无礼何止一辈:“偶人镀再多的金粉,也掩饰不了泥塑木胎的本质,如你这般的跳梁小丑,如何还能洋洋得意?”
说罢,他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在周围的人群身上扫了一圈,这才重重一拂衣袖,冷哼道:“有眼无珠之辈,何其之多!”
许徽示意许亨,意思是桓家四郎骂起人来,可比你狠多了。许亨回以无奈眼神,暗道你是没见过我怎么收拾吴姓侨姓大族的,若不是你说这次得忍耐,他还会用这么温和的态度回敬?
还没等他们俩交流完毕,桓殊就撇下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钟凌,走到许亨面前,说:“早听闻许府君嫡孙年纪轻轻,才思敏捷,却远胜过寻常人等,也将我家小七比得暗淡无光,殊早心生结识之意。今日有幸得见许郎君,殊不甚惭愧,宁以痴长四载之身,向许郎君请教一番。”
说到这里,他看了许徽一眼,大概是想到什么,就补上一句:“此地无味之人甚多,实在倒胃口,咱们不如向此间的主人索一叶扁舟,泛于湖上,两位郎君认为如何?”
对这位脾气直爽,嘴巴毫不留情,神采飞扬的世家继承人,许亨与许徽也颇有好感,是以两兄妹交换一个眼神之后,许亨便轻轻颌首,应下桓殊的邀请:“如此甚好。”
作为顶尖世家的继承人,桓殊是被绝对优待的目标,早在他说出要泛舟游湖的话时,就有人忙不迭去为他准备。不出片刻,三人便坐于小舟之上,只见桓殊一边无聊地摆弄着桨,一边道:“《夷夏论》问世之后,佛门与道教之战愈演愈烈,其中昙光禅师著《辩惑论》,声称道教有五逆、六极之罪。听闻昙光禅师乃是许府君挚友,时常请许府君助译诸多佛教典籍,不知两位郎君,如何看待此事?”
说到最后,他望着许亨,目光炯炯,甚至带了一丝森然的意味。
听见他的问题,许徽终于知道这位桓家四郎为何插手许亨与钟凌之间的事情了——感情是兴师问罪来了啊!